北美大陆西海岸的萨克拉门托河谷,被毒辣的太阳烤得像是一个巨大的蒸笼。空气中弥漫着枯草燃烧的焦糊味,但更浓烈的,是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的腐烂气息。
那是死亡的味道。
奥隆尼人最大的聚居地“橡树村”,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往日里孩子们嬉戏的河滩空无一人,只剩下几只秃鹫在低空盘旋,发出令人心悸的嘶鸣。村口的图腾柱下,堆满了刚刚死去尚未掩埋的尸体。
这些尸体惨不忍睹。他们的皮肤上布满了绿豆大小的脓疱,有的已经溃烂流脓,五官因为肿胀而变形。这就是天花——那个被白人探险家无意中带入新大陆的死神。对于完全没有免疫力的印第安人来说,这不仅仅是疾病,这是灭顶之灾。
酋长“奔鹿”跪在他那顶用野牛皮缝制的帐篷里,双眼布满血丝,绝望地看着躺在草垫上的小儿子。
“水……父皇……水……”
孩子虚弱地呻吟着,他的喉咙里也长满了痘疮,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吞火炭。
部落的巫医已经在旁边跳了整整两天的大神,手里挥舞着燃烧的鼠尾草,嘴里念叨着驱逐恶灵的咒语。但除了让空气更加呛人之外,毫无作用。
“巫医!为什么神灵不回应我们?!”奔鹿酋长一把揪住巫医的羽毛领饰,咆哮道,“我们献祭了最好的公鹿,为什么恶魔还在吞噬我的族人?!”
巫医瑟瑟发抖,眼神闪躲:“这……这是来自大海尽头的诅咒……是那些白皮肤魔鬼带来的……我们的神力不够……”
“那就等死吗?!”奔鹿一把推开巫医,拔出腰间的石斧,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如果神灵不管,我就把这天给劈了!”
就在这时,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来了!他们来了!”负责警戒的哨兵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脸上写满了比面对瘟疫还要深的恐惧,“南边!南边来了一支铁军队!好多人!他们骑着怪兽(马)!”
奔鹿冲出帐篷。
地平线上,尘土飞扬。一支红色的洪流正沿着河谷缓缓逼近。
那是一支从未见过的军队。他们穿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属铠甲(锰钢胸甲),头盔上插着鲜艳的鹰羽。他们手里拿着的不是石矛,而是泛着寒光的长柄战斧和奇怪的铁管(火枪)。最让人恐惧的是,他们骑在一种高大的四足兽背上——对于没有马匹文化的北美土着来说,这就是神话中的怪物。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披着鲜红披风、骑着黑色高头大马的男人。
那是夸乌特莫克。
“准备战斗!”奔鹿大吼一声,尽管他的手在发抖。部落里还能站起来的一百多名战士,强撑着病体,举起了弓箭。
“不想死的就别动!”
一声如雷般的暴喝。
夸乌特莫克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嘶鸣。他摘下头盔,露出了那张威严的、属于阿兹特克皇族的脸庞。通译官(一名归化的玛雅人)大声翻译着他的话。
“我是夸乌特莫克!太阳神的子孙!新阿兹特兰的领主!”
“我不是来杀人的。我是来杀鬼的。”
奔鹿愣住了。杀鬼?
夸乌特莫克跳下马,甚至没有拔剑。他大步走向那些满脸惊恐、正拉满弓弦的奥隆尼战士。
“看看你们的样子。”夸乌特莫克指着地上那些正在呻吟的病患,“被一种看不见的虫子咬得像狗一样。这就是你们的勇敢吗?”
“这是诅咒!是白人的诅咒!”奔鹿咬牙切齿。
“没错,是诅咒。但我有解药。”
夸乌特莫克一挥手。身后的十几名身穿白色罩袍的阿兹特克医护兵走上前来。他们手里捧着几个沉重的铅盒。
“打开!”
铅盒开启,露出里面一排排密封的玻璃瓶和闪着寒光的金针。
“这是东方大智者(张伟)赐予我的圣水。它叫‘牛痘’。”夸乌特莫克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力,“只要种下这颗豆子,恶魔就再也无法靠近你们的身体。”
“我不信!”巫医跳了出来,尖叫道,“他在撒谎!他是想把毒药注入我们的身体!他是白人的帮凶!”
“帮凶?”
夸乌特莫克冷笑一声。他突然卷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了手臂上那个已经愈合的、淡淡的疤痕。
“我也种过。我的三千勇士都种过。”
他指了指身后那些生龙活虎、面色红润的士兵。
“看看我们,有谁生病了吗?我们穿越了大海,穿越了丛林,恶魔敢碰我们一下吗?”
全场死寂。事实胜于雄辩。
夸乌特莫克走到奔鹿面前,目光如炬:“你的儿子快死了。你是想看着他烂掉,还是赌一把?”
奔鹿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又回头看了看帐篷里奄奄一息的孩子。
“赌。”奔鹿扔下了石斧,“如果您能救活我的族人,奥隆尼全族,奉您为神!”
“开始!”
一场史无前例的“战地医疗行动”开始了。
阿兹特克医护兵们动作熟练。他们用酒精(高度蒸馏酒)消毒皮肤,用金针蘸取牛痘浆液,然后在土着的手臂上划出“井”字形的伤口。
“会有点痛,忍着。”
“这几天会发烧,那是神力在和恶魔打架。多喝水,别抓挠。”
从酋长到奴隶,从老人到婴儿。整个橡树村的三百多名幸存者,全部接受了接种。
接下来的三天是煎熬的。
许多人开始发烧,手臂红肿。巫医在旁边幸灾乐祸,预言大难临头。
但到了第四天,奇迹发生了。
高烧退去。红肿消退,结成了硬痂。那些原本没有感染天花的人,身体里产生了一种神奇的力量。而那些轻微感染的人,病情也没有恶化,反而开始好转。
奔鹿的小儿子虽然脸上留下了麻子,但他活下来了!他能喝粥了!
“神迹……这是神迹啊!”
当那个孩子摇摇晃晃地走出帐篷,喊了一声“阿爸”时,奔鹿酋长泪如雨下。
他猛地转身,冲到夸乌特莫克面前,五体投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神使!您是战神降临!您掌握了生死的权柄!”
“奥隆尼人,愿为您效死!”
“愿为您效死!!”
周围所有的土着战士全部跪下,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臣服。在这个迷信的时代,掌握了对抗瘟疫的能力,比掌握雷电更让人敬畏。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加利福尼亚,传遍了内华达山脉。
米沃克人来了,尤罗克人来了,甚至连北方的克拉马斯人也翻山越岭而来。
无数部落的酋长带着贡品、带着战士、带着对生存的渴望,汇聚在新阿兹特兰的要塞下。
短短三个月。
夸乌特莫克的麾下,不仅有了两千五百名装备精良的阿兹特克铁甲军,更聚集了整整五万名狂热的印第安联军。
他们虽然装备简陋,手里拿的是石矛和弓箭,但他们的士气高昂得可怕。因为他们相信,他们是跟随着一位“不死战神”在战斗。
要塞的校场上。
夸乌特莫克站在高台上,看着下方那片黑压压的人海。
“打开武库!”他一声令下。
一箱箱从南洋运来的“淘汰军火”被打开。成捆的滑膛枪(虽然是旧款,但对付西班牙人足够了),成堆的锰钢长矛,还有无数把锋利的砍刀。
“那是给你们的!”
夸乌特莫克拔出腰间的战斧,指向南方。
“拿起武器!我们要去南方!去那个叫墨西哥的地方!”
“那里有抢占我们土地的白人,有给我们带来瘟疫的恶魔!”
“杀光他们!把他们赶进大海!”
“杀!杀!杀!”
五万人的怒吼声震碎了云层。
洪武三十二年秋,这支混合了工业文明火器与石器时代野性的复仇大军,如同一股红色的泥石流,滚滚南下。
而在队伍的最前方,那一面绣着羽蛇神和牛痘金针图案的战旗,迎风招展,成为了美洲殖民历史上最诡异也最恐怖的图腾。
(本章实际汉字字数:265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