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哗啦……”
一阵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亿万年的死寂。一支长得看不见尽头的队伍,正像濒死的长蛇一般,在这片红色的炼狱中缓慢蠕动。
这是一支由三千名“重刑犯”组成的流放队。
他们中有因为拒绝剪辫易服而被捕的大明腐儒,有在安南带头罢工、甚至试图袭击监工的刺头劳工,有不愿交出土地、暗中资助反抗军的爪哇贵族,还有一大批在九州因为反对“公司化改革”而失去领地的日本浪人。
他们的脚上没有镣铐,因为在这里,根本不需要镣铐。向东,是几千里的沙漠;向西,是茫茫印度洋;向北,是戒备森严的铁矿区。在这片被称为“红色死地”的大陆腹地,逃跑的唯一下场就是变成一具风干的木乃伊。
山田信次,一名曾经的萨摩藩中级武士,此刻正像条老狗一样喘息着。他那引以为傲的月代头早就长满了乱草般的头发,沾满了红色的沙尘,看起来如同厉鬼。他身上的丝绸羽织早已变成了一块遮羞的破布,赤裸的脊背上布满了鞭痕和晒伤脱皮后的血痂,每走一步,伤口都会因为汗水的浸泡而钻心地疼。
“水……哪怕是马尿也好……”
山田信次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眼神涣散地盯着前方骑在马上的黑旗军监工。那个监工骑着一匹高大的澳洲野马,腰间挂着一只饱满的皮水囊。随着马匹的颠簸,水囊发出诱人的“晃荡”声,那声音简直比世界上最美妙的乐曲还要动听,折磨着每一个囚犯的神经。
“八格牙路……给我一口……就一口……”
山田信次终于忍不住了,这种生理上的极度渴望摧毁了他身为武士的最后一点尊严。他猛地扑了出去,伸出枯如鸡爪的手,试图去抓那个水囊。
“啪!”
一声清脆的鞭响。
一条浸透了盐水的牛皮鞭狠狠地抽在山田的脸上,瞬间留下一道皮开肉绽的血痕,鲜血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在滚烫的沙地上,瞬间被蒸发。
“啊——!”山田惨叫一声,滚倒在沙地上,嘴里吃了一大口红沙,呛得连连咳嗽。
“想喝水?”
骑在马上的黑旗军小队长勒住缰绳,调转马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小队长的脸上戴着墨镜(张伟搞出来的土法墨镜),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但那语气比这沙漠的阳光还要毒辣。
“前面十里就是‘新希望营地’。到了那里,干活,才有水喝。在这里抢?老子现在就能毙了你。”
小队长慢条斯理地拔出腰间的左轮手枪,那是张伟配发的最新式自卫武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山田的眉心,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山田眼中的疯狂瞬间冷却,取而代之的是对死亡的恐惧。他哆嗦着缩回手,身体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重新爬回了队伍里。
周围的囚犯们冷漠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同情。在这里,同情心是多余的奢侈品,节省每一分体力才是活下去的关键。一个大明的老秀才经过山田身边时,只是低声念了一句“有辱斯文”,便匆匆走过,生怕被连累。
队伍继续前行。每一个脚印,都像是在这片红土地上盖下的绝望印章。
终于,在日落时分,天地交接处出现了一抹异样的色彩。
他们看到了一片稍微平坦的谷地。那里依然没有树,只有几丛枯黄的刺槐,但中间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几个狰狞的汉字——【第五流放区】。而在石碑旁边,有一台正在冒着黑烟、发出“突突”声的奇怪机器——那是工程队留下的蒸汽钻井机。
“到了!都给老子停下!原地集合!”小队长一声大吼。
三千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稀里哗啦地瘫倒在地。有人甚至直接昏死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听着!”小队长站在石碑上,手里拿着一个铁皮大喇叭,声音传遍全场。
“这里就是你们的新家。没墙,没锁,也没看守。因为老子知道你们跑不了。方圆五百里,只有这里有活路。”
“看到那台机器了吗?那是这附近唯一的水源。井深两百米,只有它能把水抽上来。这水是黑旗军的,也是株式会社的财产。”
“从明天开始,你们的任务是开荒。把这片红土地给老子翻一遍,种上土豆和红薯。每开出一亩地,奖励一桶水。谁要是敢偷懒,或者想搞事情……”
小队长冷笑一声,指了指远处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狰狞的红色灌木丛。
“那就去跟那些‘土着怪物’作伴吧。听说它们最近饿坏了。”
话音未落,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那是……什么鬼东西?!”
一名眼尖的安南劳工发出了惊恐的尖叫,手指颤抖地指着前方。
借着夕阳的余晖,囚犯们看到了让他们魂飞魄散的一幕。
那是一群站起来比人还高的怪兽。它们长着老鼠一样的脑袋,兔子一样的长耳朵,却有着两米高的强壮身躯和一条粗大的尾巴。最诡异的是,它们不是在走,而是在跳!每一次跳跃都有数丈远,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袋鼠。红大袋鼠。澳洲大陆真正的霸主。
对于现代人来说这是萌物,但对于这些从未见过这种生物的古代人来说,这就是《山海经》里走出来的吃人旱魃。
“妖怪!是妖怪啊!”
人群瞬间炸了锅。几名迷信的安南劳工跪在地上疯狂磕头,嘴里念叨着听不懂的经文。日本浪人们则下意识地寻找武器,却发现手里只有滚烫的沙子。大明流民们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这群红大袋鼠显然是被人群的气味吸引,或者是被侵犯了领地。领头的一只雄性袋鼠,身高足有两米二,胸肌发达得像个健美冠军。它发出低沉的咆哮,直立起身体,用尾巴支撑着身体,展示着它那锋利的前爪。
它猛地一蹬后腿,像一颗炮弹一样冲向人群,一爪子挥向那个正在磕头的安南人。
“噗!”
一声闷响。那个安南人的肩膀瞬间被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沙地。
“啊——!!”惨叫声撕裂了夜空。
“该死!别让这畜生冲散了队伍!这可是劳动力!”小队长也被这凶猛的动物吓了一跳,连忙下令,“骑兵队!开火!”
“砰!砰!砰!”
几名骑兵举起火枪射击。
铅弹打在袋鼠厚实的皮毛上,竟然没有立刻致命,反而激起了它的凶性。它疯狂地在人群中跳跃、踢踹。一名试图阻拦的浪人被它强有力的后腿正中胸口,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眼看是不活了。
“混蛋!用刀!砍它的腿!别打坏了肉!”
在付出了五六人伤亡的代价后,这只发疯的巨兽终于被密集的子弹和马刀砍倒在血泊中。它抽搐了几下,那双黑色的眼睛逐渐失去了光泽。
看着那具庞大而怪异的尸体,所有的囚犯都沉默了。
恐惧,深深地植入了他们的骨髓。这里不是人间,这里是地狱。这里的水要用命换,这里的野兽比人还凶。连一只“兔子”都能杀人,他们还能活多久?
“看什么看?!”小队长走过去,用靴子踢了踢袋鼠的尸体,一脸的不屑。
“这玩意儿叫‘跳兔’,肉虽然酸了点,柴了点,但那是肉!是蛋白质!把皮剥了,肉烤了!今晚加餐!”
“还有,死了的那几个人,拖到远一点的地方埋了。别招来更多的野兽。”
当晚,篝火燃起。
干燥的刺槐枝条在火中噼啪作响。囚犯们围坐在火堆旁,分食着那只烤得半生不熟、带着浓烈膻味的袋鼠肉。没有盐,没有调料,但这粗糙的蛋白质和脂肪,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让他们的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名叫“求生欲”的光芒。
山田信次手里抓着一块带着血丝的腿肉,用力撕咬着。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水和沙尘流进嘴里,咸涩无比。
“活着……”他喃喃自语,像是给自己下咒,“我要活着……只要活着,就有机会……”
他看了一眼旁边那个还在发抖的大明书生,将手里剩下的一块软骨递了过去。
“吃吧。不吃,明天就死了。”
书生愣了一下,颤抖着接过骨头,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未来的十年里,他们将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出色的牧羊人和拓荒者。
他们将在这片红色的荒原上,用双手挖出坎儿井,引来地下的水源;他们将种出大片的麦田,驯化出数以百万计的美利奴羊群(张伟后续引进)。他们将把这片“红色死地”,变成南洋帝国的后备畜牧基地和粮仓。
他们是被遗弃的垃圾,也是新世界的基石。
而在遥远的星洲,张伟在地图上那个代表“第五流放区”的小黑点旁,用红笔批注了一行小字:
【不管死多少人,十年内,我要看到澳洲的羊毛运抵上海。这里,将是帝国纺织业的第二个原料库。】
(本章实际汉字字数:268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