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吉普车继续在道路上颠簸前行。安上车后,车内气氛微妙地变化着。
“我可是女孩子啦,而且过阵子可能就得穿内衣了,还会为了男人修指甲呢。到了那个年纪的话,再要四处流浪那也太不像话了吧?”安喋喋不休地坐在梅戴的怀里说着自己的来意,固执却认真的话语让车内的空气里都弥漫着快活的分子,“所以就只剩现在了,现在就是离家看世界的唯一机会不是吗?虽说我确实不应该撒谎说要去新加坡见爸爸,但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
“小心车子颠簸,要坐好啊。”梅戴的双手虚虚拢着安的身体,让她坐得稳当了一些。
“好的——”安很听梅戴的话,但小孩子消停下来的时间很短,不一会她又开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或许是孩子气的天性,安注意到梅戴包在头巾里的头发是散着的,而且原本好像有四五条发辫来着,是没来得及编吗?
安想着,主动开口提出帮忙。
“梅戴,你的头发……我之前看你好像是有好几条辫子来着?我很会编麻花辫,我可以帮你吗?”安兴奋地说着,眼神带着些许期待,她知道梅戴肯定会答应。
梅戴稍感意外,但看着女孩真诚的眼神,他温和地笑了笑,微微撩开了头巾,卷卷的浅蓝色发丝垂了下来:“可以啊,那就麻烦你了。”
有人帮忙倒也省事。
安的年纪就和自己的小妹妹一般大,而且这只是一个孩子无伤大雅的请求,为什么要拒绝呢?
得到允许的安侧过身坐着,用手指梳理着他那几缕柔软的卷发,专注地编了起来。梅戴看着小姑娘摆弄着自己的发型,时不时还指点两句。
波鲁那雷夫透过后视镜,刚想调侃两句这略显温馨的画面,脸色却突然一变:“嗯?那辆破车怎么又跟上来了?”
听到这话的时候,梅戴略感烦躁地皱了皱眉,他把头巾盖住自己的下半张脸、裹紧了一些。
只见那辆蒙着灰尘的红色轿车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在后方,并且紧咬着他们的车尾,按着喇叭,声音刺耳。
承太郎回头看了一眼:“这是刚才超的那辆车,好像很赶时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乔瑟夫也回头向后看去,然后开口对波鲁那雷夫说道:“还是先让它过去吧。”
波鲁那雷夫虽然不情愿,还是稍微减速,向路边靠了靠,打开车窗伸出手向前指了指,示意对方超车。红色轿车立刻加速,轰鸣着从他们左侧超了过去。
“总算清净……”波鲁那雷夫话还没说完,脸色就僵住了。
因为那辆红色轿车超车后,非但没有加速离开,反而故意放慢了速度,正正拦在路中央,然后猛地向后一靠,车轮狠狠碾过路上的浮土。
噗——
一大股更加浓密的灰尘瞬间被激起,猛地扑向吉普车敞开的车窗。
“咳咳咳!混蛋!这故意的吧!”波鲁那雷夫被呛得剧烈咳嗽,眼睛都差点睁不开,怒火瞬间被点燃。
梅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灰尘呛得有些难受,浅色的眉毛紧紧蹙起,喉咙感到一阵不适的瘙痒的瞬间屏住了呼吸。
不过刚刚他还是在察觉不对劲的时候眼疾手快地用手将垂在胸前的头巾轻捂住了安的口鼻,小姑娘倒是没什么事。
“搞什么啊,都让他过了,怎么还慢吞吞地——”波鲁那雷夫彻底被激怒了,猛踩油门试图从右侧超车。
可是对方死死卡在路中央,而道路本就狭窄,最多只能容下两辆车并排行驶,右侧更窄而且靠近陡坡,强行超车极其危险。
波鲁那雷夫皱着眉,又往左边开去,还是同样的结果。
花京院皱紧了眉,下意识开口:“是因为你刚才胡来得罪他了吧?”
承太郎稍稍从椅子上直起身,用手扶住驾驶座的座椅靠背往前看了看,说了一句有些莫名的话:“看到司机的样子了吗?”
“没。”波鲁那雷夫深呼吸了两次平静下来,他稍微回想,给出了回答,“窗户上全都是灰,看不见里面。”
“……你也没看见啊。”承太郎的脸色微沉,“该不会是……”
“小心点,波鲁那雷夫。”乔瑟夫也察觉了事态不太对,开口提醒道。
就在这时,那辆红色轿车却突然稍微向左让出了空间,甚至还闪了闪右侧的转向灯,甚至还开窗伸出手对他们比划了刚才的手势,示意他们可以超车了。
哪会有这样好的事?
梅戴皱着眉,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安。
此时耳朵里隐约传来正由远及近的沉重的车辆轰鸣声……
“他让我们先走,看来是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车是有多破了吧,打一开始就该老老实实跟在我后面嘛,这傻帽……”气极反笑的波鲁那雷夫想都没想,几乎是本能地就要打方向盘变道加速——
不对!
梅戴猛地反应过来。
“别过去!”
一直沉默忍耐着灰尘和颠簸的梅戴睁开眼,伸手猛地抓住驾驶座,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不是平时慢吞吞的样子:“他是故意的,前面有东西!他想让我们撞上对面来的车!”
这预警来得极其突然却又无比肯定,哄闹的鸣叫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只要波鲁那雷夫把车拐到左道,下一秒就会撞上!
然而,还是晚了。波鲁那雷夫的车头已经探出了车道——
就在这一刹那,对面车道上一辆巨大的卡车毫无征兆地从拐弯处冲出,如同钢铁巨兽,朝着他们迎面猛撞过来!距离太近,速度太快,根本避无可避!
“什——?!”波鲁那雷夫瞳孔地震,大脑一片空白。
“[白金之星]!”
欧拉————!!
几乎在梅戴的声音出现的时候,承太郎的反应快得接近鬼魅。
[白金之星]瞬间浮现,带着冰冷的怒意,面对咆哮冲来的卡车,毫无畏惧地挥出了足以粉碎钻石的重拳。
轰!
巨大的撞击声震耳欲聋。
[白金之星]的拳头与卡车车头发生了恐怖的冲撞,对冲的庞大力道虽然没有完全抵消卡车的冲击,但极大地减缓了吉普车受到的正面伤害。
咔嚓——哐当!
吉普车的前半部分依然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车前盖扭曲了起来,不过玻璃很结实,并没有什么裂纹。
整个车子被巨大的力量掀得离地,在空中剧烈地翻滚了一圈——
“哇啊啊啊!”车内响起一片惊呼。
砰!
最终,吉普车奇迹般地没有完全倾覆,而是重重地四轮着地,砸起一片尘土,车身摇晃了几下,竟然勉强稳住了!
不愧是吉普车。
车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惊魂未定的心跳声。
“咳……咳咳……”梅戴被巨大的冲击力和翻滚弄得头晕目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苍白如纸,他一手紧紧抓着前座的扶手,一只手牢牢地抱着安,指节都有些泛白了。为了在吉普车翻转的时候抓住安不至于让她飞出去,自己用上了几乎全部的力气。
“大家都没事吧?!”乔瑟夫最先反应过来,急忙环顾四周。
“没、没事……”花京院甩了甩头,努力保持清醒。
“可恶……那混蛋……要是没有梅戴和[白金之星]的力气,我们就被撞散架了啊。”波鲁那雷夫惊出一身冷汗,死死握住方向盘,手还在微微颤抖。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里脸色极差的梅戴,嘴唇动了动,最终低声道,“谢了梅戴。刚才……”
“没关系……”梅戴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安,安也在抬头看他。小姑娘貌似平安无事,于是梅戴的声音放松了不少,他努力平复着呼吸:“那辆红色的车呢?”
欧拉。
[白金之星]收拳,环视了一圈车内的人后消散在了空气里。
承太郎压了压帽檐,眼神冰冷地看向卡车冲来的方向以及红色轿车消失的前方,语气低沉:“看来,已经开走了。你们怎么看?那辆车会是来追我们的替身使者吗,还是单纯来找茬的混蛋。”
“一定是追兵,我们刚才差点都没命了啊。”波鲁那雷夫从驾驶座回头,有点愤愤地开口。
花京院默默收起了揽着梅戴肩膀的手,思索着开口:“但是目前为止,我们还并没有看见他使出替身攻击什么的。”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固。
最终乔瑟夫开口说道:“无论如何,之后前往国境的路上我们只能多加防范了。”然后他神色一凛,“要是他再敢耍花招,不管是谁,先揍一顿再说。”
花京院的视线瞟到了那边挨了[白金之星]正面一拳、现在已经瘫在路面上冒着烟的卡车,问了一句:“那卡车怎么办?挨了[白金之星]一拳后已经不成样子了。”
承太郎不太想管,他压了压帽檐,说了最后一句话:“就当做不知道,别管了。”
坐在梅戴怀里的安朝承太郎看过去的时候,承太郎已经压低帽檐摆出一副不想沟通的样子了。安鼓了鼓嘴,盯了一会儿承太郎的侧脸,脸色微微泛红什么也没说。
吉普车虽然还能开,但比起刚起步的时候,现在还是太过于脆弱。在向前行驶不久后,他们在路边发现了一个看起来颇为简陋的茶馆,几顶褪色的帆布棚子下摆着简单的桌椅。
周围的阳光过于强烈了,虫鸣隐隐约约传出,梅戴微微皱了眉。
这种杂乱的声音很吵,太扰乱自己的听觉了。
“在这里稍微停一下吧,检查一下车子,也让大家定定神。”乔瑟夫提议道,“走慢点也说不定不会遇到那辆车了。”
波鲁那雷夫将车停靠在茶馆旁的空地上。一行人下了车,承太郎和乔瑟夫率先检查了一下吉普车头的损伤情况,波鲁那雷夫也跟着过去,嘴里还在骂骂咧咧那辆红色轿车。
梅戴牵着安的手,最后一个走下吉普。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胃部因刚才的翻滚仍有些不适。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这个路边茶馆。
这里客人不少,几乎坐满了棚子下的桌子,但却异乎寻常地安静。没有寻常茶馆的喧闹,只有偶尔杯碟碰撞的细微声响和压抑的咀嚼声。
那些客人们大多穿着风尘仆仆的衣物,面容粗犷,许多人都带着刀具或其他看起来颇具攻击性的物品,眼神锐利而警惕,甚至可以说是凶悍。
他们默默地吃着东西喝着茶,彼此间很少交流,气氛沉闷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梅戴微微蹙眉,这种沉默而陌生的环境让他本能地感到有些压抑和不安。他下意识地将安往自己身边拉了拉,用身体稍稍挡在她和那些看起来不太好惹的食客之间。
茶馆老板是个皮肤黝黑的瘦小男人,正用手动机器压榨着甘蔗,清甜的汁液流入桌子上的玻璃杯中。
“这是什么?”乔瑟夫来到台前,打量杯子里的清汁。
老板看到乔瑟夫等人,尤其是明显是外国人的面孔,便过于热情热情地招呼起来:“这是甘蔗汁哦,要来试试看吗?很甜的。”
“也好。”乔瑟夫拿起玻璃杯,等老板在里面又挤了一些柠檬汁后正准备尝一下,目光无意间扫过手里的玻璃杯。
光滑的玻璃表面,清晰地反射出不远处路边的一抹熟悉的红色——那辆阴魂不散的红色轿车,正静静地停在一棵树下。
乔瑟夫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猛地抬手,制止了同伴们的声音,低声道:“那边。”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顺着他的示意看向树下,那辆该死的车,就像幽灵一样,又出现了!
“是……是他!那辆车就在那边啊。”波鲁那雷夫有点咬牙切齿地说着。
警惕心提到最高。
承太郎、和波鲁那雷夫立刻默契地呈戒备姿态,缓缓向那辆红色轿车靠近。
梅戴则没有靠近,和花京院留在原地,他护着安,注视着他们的行动,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
可等他们两个靠近后向里一看,轿车里空无一人。
“没人?”波鲁那雷夫惊疑不定地四处张望。承太郎这时候若有所感地回头,视线聚焦回了这个唯一能藏人的路边茶馆,以及那些沉默得诡异的客人们。
这些人中的某一个,极有可能就是那个意图谋杀他们的替身使者。
乔瑟夫率先走向茶馆老板,语气还算客气,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抬手指向停靠在树下的红色轿车,开口问道:“老板,问你一件事。停在那边的车是谁开的?”
老板一脸茫然地摇摇头,手里的榨甘蔗动作都停了下来:“不……不清楚,我都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停在那里的。”
线索似乎断了。敌在暗,我在明。
“也不可能蠢到会自己承认吧。”花京院皱了皱眉,低声说道。
“开什么玩笑啊……”波鲁那雷夫有些不甘心线索就从这里断掉。
乔瑟夫转过身,面对着自己的同伴们,脸色凝重,压低了声音:“没办法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剩下唯一一种选择了,承太郎。”
“嗯。虽然会把无关人士牵扯进来……”承太郎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沉重的感觉。
唯一的选择?梅戴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困惑。
是立刻离开这里吗?还是设法逼对方现身?或者是……
还没等他想明白这个“唯一选择”具体意味着什么,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就彻底回答了他的疑问。
承太郎抬起手指向那些坐在桌子旁边的食客,语气确切地开口:“那只能全都揍一顿了!”
只见乔瑟夫和承太郎祖孙俩交换了一个短暂而凌厉的眼神,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
下一秒,两人几乎同时动了起来!
乔瑟夫大步流星地走向离他最近的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客人,而承太郎则目标明确地朝另一个眼神凶狠的家伙走去。
“喂!你们要干什——?!”那个壮汉客人惊愕地抬起头,话还没说完。
乔瑟夫已经毫不客气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猛地从座位上提溜了起来,另一只拳头毫不留情地狠狠砸了过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承太郎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了另一个目标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拽离座位,拳影一闪而过,那个客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打翻在地!
“喂!承太郎住手啊!”花京院诧异,想拦,但那两个人大开大合的动作让他凑不过去,“为什么连乔斯达先生也会动手,这太过火了吧?!”
祖孙俩完全没有停顿,如同虎入羊群,开始粗暴地揪着茶馆里那些看起来最凶悍的客人们的衣领,不由分说地挨个“审问”起来——用他们的拳头!
一时间,原本寂静的茶馆里惊呼声、怒骂声、桌椅碰撞声和拳脚到肉的闷响此起彼伏,乱成一团。
梅戴被这简单粗暴到极点的“选择”惊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安的眼睛,自己则微微张着嘴,看着眼前这超乎他处理范围的混乱场面。
他习惯了观察分析,像这种最原始、直接掀桌子的物理排查法对于梅戴来说冲击力巨大。
梅戴看着乔瑟夫和承太郎毫不费力的揍翻一个又一个看起来极其不好惹的客人,有点说不出来话。
乔斯达先生和空条先生这样做肯定有他们自己的道理。
纠结了很久,梅戴企图自己说服自己。
虽然……方式实在是狂野了一点。梅戴忍不住又拢了拢自己的头巾,感觉胃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这趟旅程果然无时无刻不在挑战他的承受极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