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仿佛永无止境。
符文缠绕如毒蛇，疯狂抽取着真气、生命、意识。江尘感到自己在消散——不是死亡，而是更彻底的、连存在痕迹都要抹除的湮灭。葬魂阵本就是守夜人与强敌同归于尽的最后手段，一旦触发，除非耗尽所有能量，否则连魂魄都不会留下。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溃散的刹那，他撞到了什么。
不是坚硬的岩石，而是……温润的、仿佛玉质的平面。
冲击力被某种柔和的力量化解，符文锁链也在触及这个平面的瞬间寸寸断裂。江尘重重摔在平面上，咳出几口夹杂内脏碎片的黑血，眼前金星乱冒。
他勉强撑起身，发现自己落在了一具白玉棺椁上。
棺椁长约九尺，宽三尺，通体由无瑕白玉雕成，在深渊的绝对黑暗中散发着温润的微光。棺盖上除了之前看到的“守夜初代，凌霄之墓”八字，周围还刻满了细密的符文——正是这些符文，在坠落的最后一刻吸收了葬魂阵的力量，救了他一命。
不，不只是救他。
江尘看向不远处。
青冥和黑幡使也摔在棺椁周围，两人都是浑身浴血，气息萎靡。葬魂阵虽然被凌霄棺椁的力量化解大半，但之前的抽取已经让他们元气大伤。尤其是黑幡使，他修为本就稍逊，此刻瘫倒在地，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青冥勉强盘膝坐起，迅速服下几枚丹药，眼中闪过惊疑不定之色。
“凌霄之墓……”他盯着白玉棺椁，“传说中的初代守夜人首领，竟然葬在这种地方……”
江尘没有说话。他也在调息，同时警惕地观察四周。
这是个完全封闭的地下空间，呈圆形，直径约三十丈。除了中央的白玉棺椁，四周空无一物。穹顶高不见顶，隐约能看到他们坠落时通过的洞口——现在已经被塌陷的岩石封死了。唯一的亮光来自棺椁本身，以及……棺盖缝隙中透出的一缕金光。
那缝隙，正在缓缓扩大。
“棺椁要开了。”青冥眼神闪烁，“传说凌霄死前将毕生传承和守夜人最大的秘密都带进了坟墓。如果能得到……”
他没有说完，但眼中的贪婪已经说明一切。
黑幡使也挣扎着爬起，虽然虚弱，但同样死死盯着棺椁：“青冥先生，先联手宰了这小崽子，再平分传承。”
青冥点头。
两人同时动了！
虽然重伤，但毕竟是宗师，拼死一击的威力依然恐怖。青冥双手结印，七道青色雷霆如毒龙般扑向江尘。黑幡使则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血雾中凝出一只血色鬼爪，直取江尘心脏！
江尘没有退路。
身后是棺椁，两侧是深渊，前方是杀招。他握紧守心剑，四象真气灌注剑身，正要拼死一搏——
棺盖，轰然洞开！
不是被人推开，而是从内部爆开！刺目的金光如太阳般迸发，瞬间充斥整个空间！青冥的雷霆、黑幡使的血爪，在触及金光的刹那如冰雪般消融！
“什么？！”两人同时惊呼。
金光中，一具骸骨缓缓坐起。
说是骸骨，其实并不准确——那是一具白玉般的骨架，晶莹剔透，每一根骨头都刻满了金色符文。骸骨穿着残破的灰色长袍，头骨的眼窝中燃烧着两团金色的火焰。
火焰“看”向三人。
然后，一个苍老、威严、仿佛来自远古的声音，直接在三人脑海中响起：
“六十年了……终于有人触发了葬魂阵，来到了这里。”
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感知什么。
“一个守夜人传人……两个幽冥宗余孽……有趣。”
骸骨缓缓站起，玉骨摩擦发出清脆的声响。它走到棺椁边缘，居高临下地“看”着三人。
“按照我留下的规矩，能至此地者，有资格接受最后考验。”
“什么考验？”青冥沉声问。
“很简单。” 骸骨——或者说凌霄残留的神念——抬起骨手，指向三人，“你们三人中，只有一个能活着离开。活下来的那个，可以得到我的传承，以及……守夜人守护了千年的秘密。”
话音落下，骸骨眼中的金色火焰骤然暴涨！
三道金光从火焰中射出，分别没入三人体内！
江尘感到一股奇异的力量在体内流转——不是增强修为，而是……激发潜力。重伤的身体在迅速恢复，枯竭的真气开始重生，甚至连刚刚突破还未稳固的宗师境界，都在快速稳固！
青冥和黑幡使也是同样，两人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很快回到了全盛时期的七八成水准。
但代价随之而来。
三人都感到一股狂暴的杀意在心中升腾，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低语：“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你就能得到一切……”
这是凌霄的考验——用传承为诱饵，让三人自相残杀。
“好阴毒的手段……”黑幡使舔了舔嘴唇，眼中已经泛起血色，“但老子喜欢！”
他第一个动手，却不是攻向江尘，而是突然暴起，血爪直取青冥后心！显然在他看来，重伤的江尘不足为虑，同为宗师巅峰的青冥才是最大的威胁。
青冥似乎早有预料，身形诡异一扭，反手一掌拍在黑幡使胸口！
“砰！”
黑幡使倒飞出去，撞在岩壁上，喷出一口鲜血。但他狞笑着站起，胸口伤口竟在金光作用下迅速愈合：“青冥先生，你真以为我会信任你？”
“彼此彼此。”青冥面无表情。
两人瞬间战作一团！
血光与青雷交错，宗师巅峰的全力搏杀，每一招都足以开山裂石。但这个空间显然被凌霄布下了某种加固阵法，两人的攻击余波在触及岩壁时都被无形屏障吸收，没有造成破坏。
江尘没有参与。
他退到棺椁旁，一边警惕两人，一边观察凌霄的骸骨。
骸骨眼中的金色火焰静静燃烧，仿佛在欣赏这场厮杀。江尘能感觉到，那火焰中蕴含着凌霄最后的神念，以及……某种深沉的悲哀。
为什么悲哀？
“你在疑惑。”凌霄的声音忽然在他脑海中单独响起，“为什么我要设下这样残忍的考验？”
江尘心中默念：“为什么？”
“因为守夜人的传承，不能交给软弱之人。” 凌霄的声音带着沧桑，“六十年前那场大败，表面上是实力悬殊，实则是人心涣散。守夜人内部出现了叛徒，有人贪图蚀魂之力的强大，有人畏惧幽冥宗的凶残，有人……被收买了。”
骸骨眼中的火焰微微摇曳。
“所以我立下规矩：后来的传人，必须证明自己有在绝境中求生的意志，有斩杀强敌的实力，更重要的是……有在诱惑面前保持清醒的智慧。”
“所以你让我们自相残杀？”
“不。” 凌霄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讥诮，“我给了你们三个选择。第一，像那两个蠢货一样互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个，确实能得到传承——但那是残缺的、被我动过手脚的传承，修炼到一定境界就会爆体而亡。”
江尘心中一凛。
“第二，你可以选择不参与，等他们两败俱伤后坐收渔利。但那样你得不到我的认可，我会在你拿到传承的瞬间，引爆这个空间，让你陪葬。”
“第三呢？”
“第三……” 凌霄顿了顿，“杀了我的骸骨。”
江尘愣住。
“我的神念依附在这具骸骨上已经六十年，早就该消散了。但我不能自行了断——这是当年立下的誓言，必须由后来的传人亲手终结。” 凌霄的声音变得低沉，“杀了我，骸骨会化为最精纯的‘玉髓精髓’，能彻底修复你的伤势，稳固境界。棺椁中的传承也会完整交给你。但代价是……”
“什么？”
“你会继承我的‘因果’。” 凌霄缓缓道，“所有与我有仇的、有恩的、有缘的，都会找上你。守夜人历代积累的恩怨，幽冥宗千年的仇恨，甚至……一些你想象不到的东西。”
江尘沉默。
他看向战场中央。
青冥和黑幡使已经搏杀到了白热化。黑幡使浑身浴血，但眼中疯狂之色更甚，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青冥虽然冷静，但在这种疯狂攻势下也受了不轻的伤，左臂被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两人都在拼命。
因为他们都相信，只要杀了对方，再杀了江尘，就能得到完整的凌霄传承，从此一步登天。
愚蠢。
江尘握紧了守心剑。
他走向凌霄的骸骨。
“你选第三？”凌霄的声音带着一丝讶异，随即是欣慰，“很好。那么，用你最强的剑招，斩碎这具骸骨。记住，只有一击的机会——我的神念消散的瞬间，整个空间会开始崩塌，你必须在那之前拿到传承，然后……”
骸骨抬起骨手，指向穹顶。
“看到那些发光的符文了吗？那是‘星移阵’，唯一离开这里的传送阵。但需要以守夜人血脉或传承为引才能激活。杀了我的骸骨，你就是新的传承者，自然能激活它。”
江尘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将四象真气催到极致。
守心剑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决意，剑身爆发出璀璨金光。剑柄上的眼睛完全睁开，瞳孔中倒映着凌霄骸骨的身影。
青冥和黑幡使察觉到异常，同时停手。
“小子，你想干什么？！”黑幡使怒吼。
青冥则瞳孔收缩：“他要毁掉凌霄骸骨！阻止他！”
两人暂时放下恩怨，同时扑向江尘！
但已经晚了。
江尘的剑，已经斩出。
这一剑，融合了他所有对剑道的理解：《刺神诀》的极致锋锐，《夜影步》的诡变无常，《守心剑诀》的守护之意，以及刚刚领悟的夜行剑意——在绝境中前行的孤傲。
剑光不是金色，也不是灰色，而是一种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的“无”。
无声无息，无光无影。
剑锋触及骸骨的刹那，白玉般的骨骼寸寸龟裂。骸骨眼中的金色火焰剧烈摇曳，凌霄最后的神念发出解脱般的叹息：
“终于……可以休息了。”
“后来者，守夜人的未来……交给你了。”
骸骨彻底崩碎，化作无数光点。
光点在空中汇聚，凝成一团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玉髓精髓，缓缓飘向江尘。同时，棺椁中飞出一卷玉简、一枚令牌、还有一柄……断剑。
玉简是完整的《守夜真经》，包含剑堂、药堂、符堂所有传承。
令牌通体漆黑，正面刻着“守夜”二字，背面是星空图案——这是守夜人首领的令牌，有调动残余势力的权威。
断剑只剩半截剑身，剑柄处刻着一个“凌”字。这是凌霄生前的佩剑“天问”，六十年前一战中断裂，被他带入坟墓。
江尘伸手接住玉髓精髓。
精髓入手即化，融入体内。一股浩瀚而温和的力量瞬间涌遍全身，修复着所有暗伤、巩固着刚刚突破的境界、甚至……在膻中穴的四象印周围，又凝聚出了一枚小小的、玉色的莲花印记。
双印加身。
而这时，青冥和黑幡使的攻击已经到了！
“把传承交出来！”黑幡使双目赤红，血爪直取江尘咽喉。
青冥则更阴险，七道雷霆封锁了所有退路。
江尘没有硬接。
他身形一闪，《夜影步》在玉髓精髓加持下快到极致，竟从两人夹击中脱身！同时左手一抓，将玉简、令牌、断剑全部收入怀中，右手守心剑向上疾刺——
剑尖触及穹顶的星移阵符文。
“嗡——！”
整个空间开始剧烈震动！无数星光从穹顶洒落，在江尘身周凝聚成一个旋转的星光漩涡！
“他想跑！”黑幡使暴怒，全力一击轰向漩涡。
但星光漩涡爆发出恐怖的反震力，将他震得吐血倒飞。
青冥眼神闪烁，忽然停手，反而向后退去。
“青冥先生，你！”黑幡使惊怒。
“来不及了。”青冥冷冷道，“星移阵一旦激活，三息内就会传送走。与其浪费力气阻止，不如……”
他忽然一掌拍向黑幡使后心！
“你——！”黑幡使猝不及防，被这一掌打得踉跄向前，正好撞向星光漩涡！
青冥的打算很简单——用黑幡使的身体去干扰传送，哪怕只能拖延一息，也足够他冲进去。
但江尘早料到他会这么做。
在黑幡使撞向漩涡的瞬间，江尘左手屈指一弹，一枚蚀魂雷精准地射向青冥面门！同时右手守心剑斩出一道剑气，不是攻向青冥，而是斩向黑幡使脚下的地面！
“轰！”
地面炸裂，黑幡使脚下失衡，整个人斜斜飞向青冥！而青冥刚震开蚀魂雷，就被黑幡使撞了个满怀！
两人滚作一团。
第三息。
星光漩涡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江尘的身影开始模糊。
“不——！”青冥怒吼，想要挣脱，但黑幡使死死缠住了他——这个疯狂的家伙，竟然在最后一刻选择拉青冥垫背！
光芒吞没了一切。
当光芒散去时，整个空间开始崩塌。
岩石坠落，地面开裂，深渊翻涌。
青冥一掌震开黑幡使，想要冲向正在关闭的星光漩涡，但已经晚了。漩涡彻底消失，只剩下崩塌的墓室，和两个被困死在此的宗师。
“江尘——！！！”
青冥的咆哮在崩塌声中显得无比凄厉。
而黑幡使则癫狂大笑：“完了……都完了……哈哈哈哈……”
巨石坠落，将两人的声音彻底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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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里外，苍雾山脉某处山谷。
星光乍现，江尘踉跄落地。
他单膝跪地，咳出几口淤血。虽然玉髓精髓修复了大部分伤势，但连续恶战和空间传送的负荷，还是让他虚弱不堪。
他看向怀中。
玉简、令牌、断剑，都在。
还有守心剑，以及胸口那枚新生的玉色莲花印记。
他活下来了。
而且得到了完整的守夜人传承。
但代价是……从此彻底站在了幽冥宗的对立面，不，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江尘缓缓站起，辨认方向。
药谷在东南方，大约三百里。他需要确认林风林雨他们是否安全撤离。
然后……
他看向西方。
那里是幽冥宗总坛的方向，也是守夜人陵的所在。
路还很长。
但至少现在，他有了走下去的资本。
江尘擦去嘴角血迹，身形消失在茫茫山林中。
而在崩塌的凌霄墓深处，一只沾满鲜血的手，忽然从碎石中伸出。
手背上，青色雷霆的纹路，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