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先生。”赵有繁屈指轻叩内室的木门，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赵有繁万分确信何晴易没有离开。他的余光始终留意着这扇门，不曾见到任何人出入。
“何先生？！”他提高了声调，指节叩门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心底蓦地升起一丝不安。
室内依然一片死寂。或许只是睡着了？赵有繁试图安慰自己，却鬼使神差地伸手掀开了门上的遮挡布，透过那块小小的观察玻璃向内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瞬间冻结。
轮椅倾倒在地，而何晴易一动不动地倒在旁边。最令人心惊的是，一条巨大的、呈现半透明黑色的尾部虚影正无力地摊在地面上。
那是精神力极度不稳定时的外显形态，是灵魂在痛苦中无声的嘶喊。
赵有繁的心脏骤然收紧。顾不上什么隐私礼节，他猛地转动门把——门竟未上锁。
“何晴易！”他冲进室内，跪倒在对方身边。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冷得吓人，那双总是带着倦意的眼睛紧闭着，唇色与面色都是一片死寂的灰白。唯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生命尚未完全离去。
赵有繁咬牙将人扶起。他素日疏于锻炼，臂力有限，可何晴易在他怀中竟轻得像一片落叶，这副高大的骨架几乎不剩什么重量。
“你坚持住……”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呼吸。他一手稳住何晴易无力的身躯，另一只手颤抖着掏出手机拨通了急救电话。
挂断后，他又眼疾手快地抓过桌上属于何晴易的手机，用发颤的指尖按下紧急联系人的号码。
“喂，您好，是何晴易的家属吗？”他的声音因紧张而沙哑，“何晴易在木刻店突然昏迷，情况很不好，我已经叫了救护车……”
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见地上那条半透明的黑色尾尖正随着主人的呼吸微微颤动，如同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
……
赵有繁已经很久不曾踏足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依旧刺鼻，惨白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毫无血色。
可这满墙的白，都比不上何晴易脸上那种近乎透明的苍白。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走廊尽头匆匆赶来一对中年夫妻。女人的头发已然斑白，男人戴着与赵有繁相似的细框眼镜，发间也掺杂着银丝。两人脸上写满仓惶与疲惫，脸色灰败得如同刚从一场大病中挣扎出来。
这一夜像一场混乱的默剧。众人簇拥着病床辗转两家医院，最终转入一家私立医疗机构。这里的仪器更加精密，也愈发令人心悸。当那些粗细不一的软管接连插进何晴易瘦骨嶙峋的身体时，赵有繁不自觉地攥紧了口袋里的平安符。
那枚圆润的木符，此刻正硌着他的掌心。
那位眼角刻满深纹的女人转向赵有繁，勉强扯出一个苦笑：这次...多谢你了。
赵有繁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走廊的长椅上，那位戴眼镜的男人颓然垂首，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脊梁。惨白的灯光在他的发丝上跳动，投下一片破碎的阴影。
赵有繁默默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望着里面那个被各种仪器包围的身影。他忽然觉得，这枚尚未送出的平安符，此刻重得几乎要坠破他的衣袋。
医院走廊的寂静像一层厚重的绒布，将所有的声音都吸了进去。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女人疲惫的声音轻轻响起，却抛出了一个足以让赵有繁心神震颤的事实：“小易他……应该很喜欢你。”
赵有繁猛地抬头，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当初覃执向他表白的那一刻。
“这几个月，他每天都坚持去木刻店，就为了能遇见你。”女人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回家后，还会反复看店里的监控录像……就为了多看看你的样子。”
赵有繁一时语塞。这种行为按理说该让人毛骨悚然，可不知为何，他心头涌上的竟是一阵酸楚。
男人适时打断，声音沙哑：“我是何宇，何晴易的父亲。”他微微侧身，“这是覃乐。由于小易的身体状况，他的一切都在我们的监护之下。他每天遇见的人、经历的事，我们都会调查清楚。赵先生，您也在其中……很抱歉。”
这番坦白本该让人感到被冒犯，但赵有繁看着眼前这对憔悴的夫妻，看着他们眼底深不见底的忧虑，竟生不出一丝反感。他忽然想，若是自己的孩子病重至此，他大概也会恨不得将对方捧在手心，用尽一切办法守护。
理智告诉他这样的监控并不妥当，可是……
望着重症监护室里那个插满管子的身影，赵有繁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
赵有繁的目光越过冰冷的玻璃，落在监护室里那个沉睡的身影上。那……我可以多了解他一些吗？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谁的梦。其实今天，我本来打算向他表白的。
他从口袋里取出那枚被体温焐热的平安符，桃木的纹理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覃乐：我可以看看吗？
小小的木牌被珍重地递到她手中。覃乐的指尖轻轻抚过每一道刻痕，在那圆润的上停留良久，嘴角泛起一个苦涩又温柔的弧度：
我也希望……他能亲耳听到啊。
何宇疲惫地指了指身旁的空位，声音沙哑：“先坐吧，都奔波一整天了。”
待赵有繁坐下，他才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往事里艰难捞出：
“小易六岁就开始分化，觉醒了精神体。因为体质特殊……从那以后，他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实验室里。”
窗外的夜色浓重得像化不开的墨。何宇停顿良久，才继续道：
“直到三年前，他的精神力再次失控。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覃乐亲手切除了他的腺体。”
赵有繁猛地想起何晴易后颈那道狰狞的伤疤。
“不，”何宇仿佛看穿了他的思绪，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那道疤……是他在狂暴时，自己用刀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