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的冬阳像揉碎的金箔，透过蒙着细纱的窗棂，在楚曦膝头的绒毯上织出斑驳的光。她倚在软榻上，驼色绒毯裹到下巴，露出的指尖泛着薄白，却绷着股不容错辩的劲 —— 指缝间正缠着缕银芒，像被风吹拢的碎星，颤巍巍悬在半空。
这是她第五次尝试驯服体内的混沌之力。前几日治愈那名疯癫士兵时，她已见识过这力量的 “温柔”：银芒钻进士兵眉心时，那双眼眶通红的眸子竟慢慢清明，沾着血的手不再乱抓，连喉咙里的嘶吼都化作细碎的喘息，像被安抚的幼兽。可此刻，当她想将银芒引回丹田时，那缕光却突然挣了挣，像被什么勾住似的，往她腕间的星辉纹路凑 —— 碰着的瞬间，楚曦猛地蹙眉，指尖传来针扎似的疼，银芒竟泛出层淡黑，像吸了墨的棉线。
“它在挑‘食’。” 楚曦收回手，银芒乖乖蜷回丹田，却在深处轻轻颤，像吃饱了的小兽蹭着暖窝。她转头看向立在窗边的沈逸，他不知站了多久，玄色外袍沾着窗外的寒气，胸口那道暗金色印记却泛着浅淡的热，连垂在身侧的手都攥得发紧，指节泛白。
“方才它碰星辉时，你胸口的印子亮了。” 楚曦声音轻，却戳中沈逸的隐忧。他走过来，掌心覆在她微凉的手背上，那点暖意透过布料渗进来，刚好压住她指尖残留的麻意：“每次它活跃，印子就烫，像在跟它应和。”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曦儿，别再冒险试了 —— 方才你眉尖蹙起时，我竟怕它会顺着你的指尖，把你也‘吞’进去。”
楚曦望着他眼底的红血丝 —— 这几日他总守在榻边，连盹都只敢趴在床沿，眼下的青黑像晕开的墨。她反握他的手，指腹蹭过他掌心的老茧：“不试怎么知道？它救了人，也在跟着我学‘克制’，就像…… 刚睁眼的孩子，总得教。”
话音刚落，外间传来轻响，阿七捧着药碗进来，瓷碗沿飘着白汽：“郡主，御医熬的凝神汤，说能稳着丹田的气。” 他把碗递过来时，眼角的余光扫过楚曦指尖，那点未散的银芒让他喉结动了动 —— 那日亲眼见她用这力量化去死气时，他只觉震撼，此刻却莫名攥紧了袖中的匕首，怕这温柔的力量突然变脸。
北境的暖意还没传透，京城已被股浸了墨的风裹住。太和殿的欢呼刚落，茶楼里的窃窃私语就冒了头 —— 靠窗的桌前，两个穿锦袍的官员捧着茶碗，声音压得低，却能让邻座的人听清：“镇国郡主？呵，女子掌兵权，还练着邪门的力，这要是哪天失控了……”
话没说完，对面的人就戳了戳他的手，眼神往门口飘 —— 穿皂衣的侍卫正站在帘边，手按在刀柄上，目光冷得像冰。那官员赶紧闭了嘴，端起茶碗猛灌，茶水洒在衣襟上都没察觉，只觉得后颈发僵 —— 这几日京里的气氛怪得很，连说句闲话都像踩在薄冰上。
更让人不安的是冷宫那口废井。入夜后，黑气像堆在井口的墨棉，连巡逻的侍卫都不敢靠近 —— 前晚有个新兵好奇，凑过去看了眼，竟被黑气缠了脚踝，若不是同伴拉得快，整个人都要栽进井里。第二日那新兵醒过来，眼神发直，嘴里反复念叨：“底下有东西在喊…… 要银的光……”
负责看守的李老将军急得满嘴燎泡，连夜带人加固封印。星纹石嵌进井沿时，本该亮得刺眼的金光，却只闪了闪就暗下去，像被黑气吸走了力气。老将军摸着星纹石上的裂纹，指腹蹭过冰冷的石面，突然想起楚曦幼时在军营里的模样 —— 小丫头扎着羊角辫，拿着木剑追着他喊 “李叔，教我斩妖”，如今这丫头成了镇国郡主，京里却有人盼着她出事。他叹了口气，把腰间的令牌攥得更紧：“加派三倍人手，谁敢靠近井半步，先斩后奏！”
而郡王府外，暗线的眼睛比往日多了一倍。之前总来递帖的王大人，今日路过府门时，竟绕着走了 —— 轿帘掀开的缝隙里，他往府里瞥了眼，眼神复杂，像怕沾着什么晦气。府内，楚曦留下的侍女正收拾她的旧物，翻出个绣着星图的荷包，指尖刚碰到，就听见窗外传来轻响，她赶紧把荷包藏进袖中，贴着墙根走过去，见院角的梧桐树上，片叶子都没动，却有只灰雀扑棱着翅膀飞走，爪子上缠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银线 —— 那是盯梢的人留下的记号。
御书房的烛火燃得正旺，把楚琰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墙上的龙纹上，竟显得有些单薄。他捏着暗卫呈上来的密报，指尖反复摩挲着 “宁国公宴请御史” 那行字，纸角被揉得发皱。桌案上的青瓷茶杯早已凉透，茶水表面结了层薄霜，像他此刻的心境。
“陛下，老国公席间还提了‘女子无才便是德’，说郡主的力……” 老太监的话没说完，就被楚琰抬手打断。他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冷风灌进来，吹得他袍角微动。宫墙上方的天空被切得方方正正，几颗疏星嵌在墨色里，像楚曦幼时画在纸上的样子 —— 那时小丫头总趴在他膝头，用炭笔把北极星涂得比拳头还大，说 “哥哥，我要把星星摘下来，给你做剑”。
楚琰的手摸向心口，旧伤又开始疼了 —— 上次对抗幽泉时，这道伤差点要了他的命，如今每次疼起来，都像在提醒他：这江山，这妹妹，都得他护着。他转身时，目光落在龙案角的星图残页上，那是楚曦五岁画的，纸边都黄了，却被他压在镇纸下。指尖轻轻碰了碰残页上歪歪扭扭的星轨，他眼底的冷意软了些：“传旨吧。”
“陛下？” 老太监愣了愣。
“钦天监加派十人，轮班盯紧废井，一有异动，即刻来报 —— 不许声张。” 楚琰的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铁，“再告诉李老将军，郡王府周边的侍卫，换成他的亲兵，对外就说‘加强防务’，别让那些魑魅魍魉看出破绽。”
他没提压制流言 —— 流言像野草，越压长得越疯，倒不如让它们冒出来，看看根扎在何处。只是当他再次看向那幅星图残页时，指腹的温度竟透过纸背，传到了心口的旧伤上，疼得轻了些，却也沉了些：曦儿，你在北境，可知道哥哥在京里，正替你挡着多少冷箭？
将军府的密室里，烛火被风得晃了晃，楚曦盘膝坐在蒲团上，双眼紧闭，指尖掐着凝神诀。识海里的 “归墟潮汐星图” 正缓缓转着，星轨上的暗紫银芒比往日亮了些，像在识海里铺了层细纱。
这一次，她没再试图引导混沌之力，反倒让心神放空，像片叶子似的，跟着星轨的转动飘 —— 她想知道，这力量究竟是什么，那口废井底下，又藏着什么。
起初，星图只是沉默地转，归墟之眼像深潭里的墨点，没半点动静。楚曦正想放弃，突然，归墟之眼猛地亮了！银白的光从中心炸开，像在识海里掀了场小风暴，无数碎片似的景象涌进来 ——
她 “看” 到宇宙初开时的模样：淡金的 “清” 气浮在上方，像融化的蜜，墨黑的 “浊” 气沉在底下，像凝了的油。中间有个深涡在转，把清与浊都卷进去，竟揉出了银白的光 —— 那是归墟，是吞噬，也是孕育。
接着，景象变了。她 “看” 到口残破的井，井底裂着道缝，缝里渗着黑气，像世界在淌血。缝的那头，是片断壁残垣：半座城塌在地上，墙砖上沾着发黑的血，断柱上挂着半片发光的残甲，甲片上的星纹早已褪色。有团黑雾在残城里飘，像没头的鬼，嘴里喊着 “要生…… 要银的光……”—— 那是残破世界的残存意志，是它在找她，找她体内的混沌之力，想借她的力，把这残世 “续” 下去。
最后，她 “看” 到自己体内的混沌之力：银白的漩涡里，裹着丝墨黑的幽冥死气，掺着点暗金的诅咒之力，还有她原本的星辉 —— 这是归墟规则下揉出来的 “世界基态”，像刚孵出的蛋，能孵出凤凰，也能孵出毒蛇。
景象猛地消失，楚曦像被人从水里拽出来，猛地睁开眼，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内衫贴在背上，像裹了层冰。她抬手摸向丹田，混沌之力正温温顺顺地转，却让她心头发寒 —— 这力量不是善类，也不是恶类，它只认 “心”：心要是稳，它就是救世的光；心要是乱，它就是吞人的涡。
“…… 那井底，是残破世界的通道。” 楚曦坐在软榻上，手里捧着杯温茶，却没喝，只是盯着杯底的茶叶。沈逸和阿七站在对面，脸色比密室里的烛火还沉。
阿七倒吸口凉气，袖中的手不自觉攥紧了匕首：“难怪历代皇室都封不住…… 那是另一个世界的‘缺口’！” 他顿了顿，看向楚曦，眼神里满是担忧，“郡主，那东西盯着您的力，回京岂不是……”
“不回京才危险。” 楚曦打断他，指尖轻轻碰了碰杯沿，“它在井底攒力气，等封印破了，照样会找过来。再说，京里有陛下，有李老将军，还有那么多等着看我笑话的人 —— 我总不能躲在北境，让他们把陛下孤立了。”
沈逸走到她身边，把她垂在肩前的发丝别到耳后，指腹蹭过她耳尖的凉：“我陪你回去。”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错辩的坚定，“上次在北漠，我没护住你，这次…… 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跟你一起闯。”
楚曦抬头看他，他眼底的红血丝还没消，却亮得像燃了烛。她突然想起在北漠时，他为了护她，胸口被魔将划了道深伤，血浸透了玄色外袍，却还笑着说 “没事”。她攥紧他的手，指尖传来他掌心的暖：“好，一起回去。”
阿七见两人定了主意，立刻躬身：“属下这就去安排 —— 选二十名精锐暗卫，都带好家伙，再备辆稳当的马车，避开官道，走小路回京。” 他转身时，靴底蹭过地面的轻响没半分拖沓，像早等着这一刻似的。
密室的烛火又晃了晃，楚曦望向窗外。北境的夜空很静，星子稀得像撒了把碎盐，冷月悬在天上，把影子拉得老长。她知道，此番回京，等着她的不是凯旋的鼓乐，而是藏在暗处的冷箭，是井底的怪物，是体内随时可能失控的混沌之力。可她不怕 —— 沈逸在身边，陛下在京里，还有那幅星图给她的启示，她总得去闯一闯。
“阿七，” 楚曦突然开口，声音轻却稳，“把西羌盟约的副本给张将军送去，再跟他说，北境就拜托他了。”
“是！”
脚步声远去，密室里只剩楚曦和沈逸。他握着她的手，掌心的暖透过布料渗进来，刚好压住她心底的那点慌。窗外的风刮过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响，像在为他们送行，也像在提醒：京城的风暴，已经在等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