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殿内,赵桓感觉自己快要聋了。
那一声声“还我李纲”,仿佛不是从宫墙外传来,而是直接在他脑子里炸响,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柄重锤,狠狠砸着他的耳膜和心脏。
他瘫在龙椅上,华贵的龙袍此刻像浸了水的棉袄,又湿又沉,压得他几乎窒息。
“反了!他们要反了!”赵桓双手死死抓着龙椅的扶手,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他们这是要逼宫!是要造反!”
跪在他面前的耿南仲等人,一个个面如土色,身体抖得比他们的新主子还要厉害。
耿南仲本想爬起来说几句“陛下息怒”的场面话,可一想到府邸外那些堵门百姓愤怒的眼神,还有那一声声“奸贼”的咒骂,他的双腿就像灌了铅,怎么也站不起来。
“陛……陛下,”他哆哆嗦嗦地开口,“当务之急,是……是安抚民心,同时……同时尽快与金人达成议和啊!只要议和一成,城外金军退去,这些刁民自然就散了……”
“议和?你拿什么去议和!”赵桓猛地抓起桌案上的一个玉碗,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朕派去的使者呢?金人怎么说?他们退了吗!”
耿南仲的脑袋瞬间垂得更低了,嘴唇蠕动了半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当然不敢说,他派出去的那个所谓的“议和使者”,连完颜宗翰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几个金兵像拖死狗一样拖到营门外,丢下一句“让你们的新皇帝自己爬出城来见我”,就给赶了回来。
这话说出来,他怕是活不过今天。
就在这君臣相顾无言,唯有恐惧蔓延的时刻,一名负责城防的官员,被人架着,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大殿。
那官员头盔歪斜,甲胄上沾满了血污和泥土,一条胳膊软绵绵地垂着,显然是断了。
“陛下!不好了!”他一进殿,就哭嚎起来,“南熏门……南熏门守将不听调令!耿……耿相公派去传令的校尉,被……被他们从城墙上扔下来了!”
“什么?!”耿南仲大惊失色,猛地抬起头。
那官员哭得更惨了:“现在城墙上全乱了!没了李相公的帅旗,各营各部根本不听号令,各自为战!就在刚才,金狗……金狗突然发动猛攻,西边的一段城墙,差点就被他们给攻破了啊!”
……
汴梁城外,金军大营。
完颜宗翰站在高高的望楼之上,听着从汴梁城内隐约传来的、那混乱而巨大的声浪,脸上露出了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容。
“临阵换帅,自毁长城。这宋国的小皇帝,倒真是给本帅送了一份大礼啊!”
他身旁的副将奉承道:“大帅神机妙算,那李纲一去,宋军便是一盘散沙,不堪一击!”
“散沙?”完颜宗翰冷笑一声,“还不够散!得再给他们加一把火,让他们彻底崩溃!”
他转过身,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传我将令!”他的声音如同冬日里的寒风,刮过每一个听到的金军将领耳边,“全军出动!给老子狠狠地打!不要吝惜炮石和人命!我要让城里那个小皇帝亲眼看看,他罢免主战派,换来的不是和平,而是更快的死亡!”
“吼——!”
命令一下,整个金军大营瞬间沸腾!
早已准备多时的攻城器械,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被无数金兵推向城下。
遮天蔽日的箭雨,再一次呼啸而起!
巨大的投石机发出怒吼,将磨盘大小的石块,狠狠砸向本就摇摇欲坠的城墙!
“轰!”
“轰隆!”
南熏门的一段城墙,在连续数次重击之下,终于支撑不住,墙垛连带着守城的士兵,被一同砸落下去,激起一片血雾和尘土。
“杀啊!”
无数扛着云梯的金兵,如同疯了一般的蚂蚁,嗷嗷叫着冲向了那个刚刚被砸开的缺口。
城墙之上,彻底乱了套。
“顶住!给老子顶住!”一名宋军的都头,红着眼睛,挥舞着朴刀,砍翻了一个刚刚爬上来的金兵,可他自己的后背,也瞬间被三四杆长矛刺穿。
“滚石!擂木!快!西边的滚石用完了!”
“弓箭手!弓箭手死哪去了?那边缺口需要压制!”
“李相公的亲卫营呢?快让他们顶上来啊!”
“李相公已经被罢官了!哪还有什么亲卫营!”
一道道命令在混乱中嘶吼着,却根本无法得到有效的执行。没有了李纲的统一调度,整个汴梁的城防系统,在金军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瞬间瘫痪。
各段城墙的守军,就像被斩断了神经的肢体,只能凭着本能各自为战。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东边的物资送不到西边,南边的援兵过不去北边。
伤亡,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急剧攀升!
鲜血,顺着城墙的缝隙,汩汩流下,将那青灰色的砖石,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福宁殿内。
告急的军报,如同一片片雪花,接连不断地飞入。
“陛下!景阳门告急!守将战死,金人已经冲上城头了!”
“陛下!西水门被投石机砸开一个大口子,快守不住了!”
“陛下!耿相公派出的第二波议和使者,被金人乱箭射回,尸体就挂在城外!”
每一声禀报,都像一记无情的耳光,狠狠扇在赵桓和耿南仲等人的脸上。
赵桓彻底崩溃了。
他以为罢免了李纲,就能换来金人的善意;他以为低头求和,就能保住自己的皇位和性命。
可现实却给了他最响亮、最血腥的一巴掌!
他罢免了唯一能守城的人,却激起了金人更凶残的攻势!
他亲手掐灭了满城军民最后的希望,也亲手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啊——!”赵桓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他从龙椅上滚了下来,手脚并用地爬到耿南仲面前,一把揪住他的官袍,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奸贼!都是你!都是你们这帮奸贼害朕!”他状若疯魔,拳头雨点般地落在耿南仲的身上,“议和?这就是你说的议和?朕的江山要完了!要完了!”
耿南仲被他打得连连惨叫,却不敢还手,只能抱着头哭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老臣……老臣也没想到金人如此不讲信义啊!”
赵桓打累了,哭累了,他松开手,整个人瘫软在地,眼神空洞,嘴里反复喃喃着:“怎么办……怎么办……谁能救救朕……”
就在这时,一名一直站在角落里,没有参与党争的老太监,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声音提醒道:
“陛下……李……李相公……”
“李纲!”
这两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赵桓脑中的混沌!
对!李纲!
只有他能指挥那些骄兵悍将!只有他能稳住这即将崩盘的局面!
赵桓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猛地从地上爬起,也顾不上擦脸上的泪痕,对着殿外声嘶力竭地咆哮道:“快!快去请李相公!不!是去求!把朕的玉佩、宝剑都带上!告诉他,朕知错了!朕让他官复原职!不!朕封他为相!只要他肯出山,朕什么都答应!快去!!”
……
一个时辰后,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回了皇宫,他甚至不敢进福宁殿,直接在殿外就“扑通”一声跪倒,哭得比死了亲爹还惨。
赵桓跌跌撞撞地冲出大殿,一把将他拎了起来:“人呢?!李相公呢?!他怎么没跟你回来?!”
那小太监吓得浑身发抖,带着哭腔,将一句让他和整个大宋朝廷都陷入无尽深渊的话,说了出来。
“回……回陛下……奴婢……奴婢到了李府,可……可李府大门紧闭,奴婢敲了半个时辰的门,门房才出来……”
小太监深吸一口气,学着那门房冷漠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家相公说了,他已是待罪之身,不敢再干预国事。请陛下……另请高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