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云深的手指动了。
不是抽搐,也不是错觉。他看见那片叶子落下的瞬间,知道敌人已经踩进了第一道陷坑的警戒区。
他抬手,一巴掌拍在量天尺的金属边沿。
“锵——”
一声脆响划破夜空。
这不是预演,也不是试探。这是开战。
火把全亮了。火箭点着后射向主道两侧,滚木轰然砸下,轰隆声里夹着惨叫。敌人没料到防线启动这么快,前排几个直接被压进土坑,后面的人乱成一团。
沈令仪站在高台,银簪已归袖,手里换上一根长木矛。她敲了三下了望石,节奏短促。
西侧伏兵立刻动手,石灰粉混着辣椒灰泼出去,风一吹,白雾腾起。敌军那边呛得直咳,眼睛睁不开,阵型彻底散了。
“阿柱!”齐云深吼了一声。
“在!”
“带人从侧门出,专找拿旗子的。”
敢战队十人冲出去,刀不砍人,专挑传令兵。敌方指挥一断,剩下的人就像没头的苍蝇,四处乱撞。
齐云深没闲着。他带着小队在主道设了绊索,上面挂铃铛,下面藏绳网。第一批冲过来的踩中陷阱,哗啦一声全被兜住,像捕鱼一样捞上来两个活的。
天快亮时,敌人终于撑不住了。有人开始往后退,接着是成片撤退。等太阳冒头,林子里只剩几具尸体和丢下的兵器。
赢了。
没人欢呼。大家累得坐在地上,喘气,喝水,检查伤口。有个老伯腿被划了一道,自己拿布条绑了,还笑:“比去年割稻子轻多了。”
齐云深走到沈令仪身边。她正低头看手里的木矛,杆子上有道新裂痕。
“你还好?”他问。
“没事。”她说,“就是胳膊有点酸。”
他点头,没再多问。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营地不能留了。虽然打赢了,但水源周围发现了药渣味,明显被人动过手脚。再待下去,迟早出事。
俘虏招了两句,说后面还有两拨人,三天内能到。齐云深听完,直接下令收拾东西。
“走。”他说,“不留痕迹。”
队伍清空营地,带走能用的物资,干粮、布匹、武器全分给老弱。壮年轮班背孩子,老人拄拐也跟着走。没人抱怨,也没人掉队。
按之前在洞穴里找到的残图,东南三十里外有座废弃边镇。城墙还在,井水未封,适合安身。
他们白天躲林子里休息,晚上赶路。沈令仪在沿途树干上刻记号,故意往北偏,引人走错路。齐云深走在最前面,量天尺时不时打开一下,校准方向。
第三天夜里,边镇到了。
城门腐朽,但还能关。墙没塌,只是长满了藤。井水打上来尝了一口,清甜,没毒。周边田地荒着,但土质不错,翻一翻就能种。
“行。”齐云深说,“就这儿。”
居民们松了口气。有人当场坐下,抱着膝盖哭起来。更多人开始动手修房、扫街、搭灶。一个大婶主动烧水,说要给大家煮碗热汤面。
齐云深画了张简图,把镇子分成四块:东边住人,西边种地,南边养牲口,北墙最高,留作了望台。每户分一块地,青壮轮流守夜。
沈令仪没闲着。她熬了一大锅姜汤,挨个送。每个人喝完,她都说一句:“暖和了就好。”
她还是那身粗布衣,发髻用木簪固定。烧火时哼的小调又响起来了,轻轻的,像风吹树叶。
齐云深在院里坐着,听见那调子,忽然停了笔。
这曲子……他在地下洞穴听过一次。当时机关启动,墙上齿轮转动的声音,节奏和这个一模一样。
他抬头看她。她正低头搅汤,火光照在脸上,神情平静。
不是巧合。
他想起她在床底藏的书,想起铁盒上的标记,想起她说自己是逃兵。可一个逃兵,不会懂机关音律,也不会在无意中哼出启动密道的节拍。
她不是逃兵。
她是钥匙。
他摸出量天尺,打开,对着星位测了一下方位。然后在纸上画了个圈,标上“庚字库”。又画一条线,连到“双钥”。最后写下三个字:她是谁?
纸还没收好,沈令仪走过来,递给他一碗姜汤。
“喝点。”她说。
他接过,热气扑在脸上。
“你以前……经常做饭吗?”他问。
“嗯。”她说,“一个人的时候,做着做着就习惯了。”
“那首曲子呢?哪学的?”
她动作顿了一下。“记不清了。小时候听来的吧。”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没躲,但眼神有点远。
他没再问。
有些事,现在不能逼。但她留在这里的每一刻,都在暴露新的线索。
他喝完汤,把碗放在桌上。
“明天我带人修北墙。”他说,“你也别太累。”
“好。”她点头,转身回屋。
门关上后,他站起身,走到她窗下。没偷听,也没靠近。只是站着。
屋里灯亮着。影子映在纸上,她好像在翻什么东西。后来,她拿出一块绣帕,慢慢展开。
他看不见图案,但记得那是什么。
并蒂莲。
可他知道,并蒂莲下面,藏着河工图。
他转身走了。
这一夜,他睡得很浅。梦里全是符号:蛇缠树、月牙、刻石、音律。最后拼成一张图,图中央站着她,手里拿着一把铜钥匙。
早上醒来,他决定查下去。
不是为了防她,而是为了明白她到底背了什么。
他洗了把脸,走出院子。
阳光照在镇子上。有人在扫地,有人在劈柴,孩子蹲在井边玩水。沈令仪站在灶台前,又开始哼那首曲子。
他走过去,轻声说:“今天我能帮你什么?”
她抬头看他,笑了笑:“你会切菜吗?”
“不会。”
“那学。”
他挽起袖子,接过菜刀。
刀很沉。
她站旁边,教他怎么握稳。
“手要稳。”她说,“心也要稳。”
他点头。
菜刀落下,咔的一声,切中砧板。
就在这时,镇外传来一声狗叫。
他抬头,看向南坡。
一只黄狗跑进来,嘴里叼着半截布条。
布条上有字。
他认得那个笔迹。
是李慕白的。
他放下刀,快步走出去。
沈令仪在后面喊:“别忘了洗菜!”
他回头说:“回来再说!”
狗已经停下,蹲在地上等他。
他蹲下,取下布条。
上面写着:
“东南二十里,有船。能走水路。”
下面画了个扇子图案。
他知道意思。
李慕白找到了退路。
他攥紧布条,抬头看天。
风从南边来,吹动屋檐下的旧灯笼。
他忽然笑了。
这地方能住,但不代表要一辈子困在这里。
他们还能走更远。
只要她愿意说真话。
他转身往回走。
沈令仪还在灶台边,手里拿着那块绣帕,指尖慢慢抚过莲花纹。
她的拇指,在某处多停了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