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荣国府,尚沉浸在年节的余韵中。廊下的红灯笼还未撤下,窗上新贴的窗花在晨光里泛着喜气的金红。可这份喜庆,却与黛玉格格不入。
自打腊月里那场喧闹的婚礼过后,黛玉的身子就一直不大好。
那日是正月十二,贾赦一个远房侄女出嫁。虽不是正经主子,可因着贾母疼惜,婚礼办得极为热闹。从清晨起,外头就鞭炮不断,锣鼓喧天。荣庆堂离正厅不远,那些喧哗声直往碧纱橱里钻。
黛玉本在窗前看书,被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惊得笔都掉了。春纤忙关窗,可哪里关得住?笑声、贺喜声、丝竹声,混杂着油腻的菜肴气味,一股脑涌进来。
到了晚间,宴席正酣。王熙凤为显能干,特意请了京城有名的戏班子,在园子里搭台唱戏。那一折《牡丹亭》,咿咿呀呀唱到二更天。黛玉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听那缠绵悱恻的唱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她想起母亲。母亲也爱听戏,尤爱《牡丹亭》。在扬州时,每逢生辰,父亲总要请戏班来家里,母亲就抱着她坐在廊下,一句一句讲解戏文。
那时她还小,听不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深意,只觉得那唱腔婉转好听。母亲摸着她的头说:“玉儿长大了,莫学杜丽娘,为情所困,伤了身子。”
如今母亲不在了,这戏文却还在唱。
黛玉只觉得胸口发闷,一阵阵发紧。她坐起身,轻咳了几声,喉咙里痒痒的,像有羽毛在挠。
“姑娘?”守夜的雪雁惊醒,忙掌灯过来,“可是不舒服?”
黛玉摆摆手,想说没事,可一张口,又是一阵咳嗽。这回咳得急了,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雪雁吓坏了,忙要去禀告贾母。黛玉拉住她:“别......别惊动外祖母......我歇歇就好......”
话虽如此,可那咳嗽声却止不住。一声接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隔壁的贾母被惊动了。老太太披衣过来,见黛玉咳得蜷缩成一团,心疼得直掉泪:“我的儿,这是怎么了?白日还好好的......”
“外祖母......”黛玉想说话,可气都喘不匀。
“快去请太医!”贾母急声道。
一时间,荣庆堂里灯火通明。王夫人、邢悦都被惊动了,匆匆赶来。王熙凤也来了,穿着寝衣,头发松松挽着,显然是刚从床上起来。
太医很快来了,诊脉后道:“林姑娘先天不足,肺气虚弱。今日怕是受了惊扰,又闻了浊气,旧疾微发。需静养,切忌喧闹,饮食也要清淡。”
开了方子,又嘱咐了一堆注意事项。贾母连连点头,让鸳鸯一一记下。
邢悦站在人群后,看着黛玉苍白的脸。那孩子靠在贾母怀里,眼睛半阖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才七岁的年纪,却已有了几分病美人的模样。
她想起原着里黛玉的病——先天不足,肺痨之症。如今看来,这病根是早就种下了。
“母亲,”邢悦上前,轻声道,“林姑娘需要静养。荣庆堂这边人来人往,难免喧闹。不如让玉儿挪到东院暖阁去?那儿朝阳,暖和,也清净。”
贾母犹豫:“暖阁是好,可离我远了......”
“每日晨昏,让玉儿过来请安就是。”邢悦温声道,“白日里在东院静养,晚上若想回来,再送回来。这样既不耽误养病,又能常伴母亲膝下。”
这话说得在理。贾母想了想,点头:“也好。你是个细心的,玉儿交给你,我放心。”
王夫人看了邢悦一眼,没说话。王熙凤却笑道:“大太太想得周到。林妹妹身子弱,是该好好养着。”
她笑得自然,可那笑意未达眼底。邢悦知道,王熙凤巴不得黛玉搬走——这些日子宝玉三天两头往荣庆堂跑,她这个新婚妻子,心里早就不痛快了。
第二日,黛玉便搬到了东院暖阁。
那屋子果然清净。窗户外是片小花园,种着几株腊梅,正月里开得正好,幽香阵阵。屋里烧着地龙,暖烘烘的,却不觉燥热。邢悦特意让人换了素色的帐幔,摆了张软榻在窗下,方便黛玉看书休憩。
安顿好后,邢悦从妆匣里取出一个小瓷瓶。
那是前几日贾赦闯过第十七关时,宝箱里开出的【润肺膏】。说明书上写:润肺止咳,平喘化痰,对肺虚咳嗽有奇效。她一直收着,没舍得用。
“玉儿,”她走到榻边,将瓷瓶递给黛玉,“这是早年一个游方郎中给的方子,润肺止咳极好。你每日早晚各服一匙,温水送下。”
黛玉接过瓷瓶,打开闻了闻,有淡淡的草药香,夹杂着蜂蜜的甜味。
“谢大舅母。”她轻声道,“又让您费心了。”
“不说这些。”邢悦在她身边坐下,替她掖了掖被角,“你好好养着,把身子养好了,比什么都强。读书识字不急,先把身子调理好。”
黛玉点点头,眼圈却红了。
自从母亲去世,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细致地照顾她了。父亲虽然疼她,可终究是男子,不懂这些。下人们再尽心,也只是本分。
只有这位大舅母,是真的把她放在心上。
“大舅母......”她声音哽咽,“玉儿......玉儿想娘了......”
话一出口,眼泪就掉了下来。这些日子强撑着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邢悦心下一酸,将女孩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黛玉伏在她肩上,放声大哭。那哭声压抑了太久,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哭母亲的早逝,哭自己的孤苦,哭这陌生府邸里的不知所措。
邢悦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任她哭个痛快。
窗外的腊梅在风里轻轻摇曳,幽香透过窗缝飘进来,淡淡的,像一声叹息。
许久,哭声渐渐止歇。黛玉抬起头,眼睛红肿,可那眼神却清明了许多。
“对不起......”她哑着嗓子说,“玉儿失态了......”
“说什么傻话。”邢悦用帕子替她擦泪,“在舅母这儿,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必拘着。你年纪还小,别把什么都憋在心里。”
黛玉看着她温柔的眼睛,心里的冰壳,又融化了一分。
从那天起,黛玉就在东院住下了。
邢悦每日亲自过问她的饮食,早晚督促她服药。那【润肺膏】果然有效,不过三五日,咳嗽就轻了许多。再加上饮食调理,静心安养,黛玉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
贾琮和贾瑶常来陪她。贾琮教她下棋,贾瑶拉着她做针线。两个孩子都不提那些伤心事,只说些有趣的见闻,或是讲些书里的故事。
黛玉的话还是不多,可笑容渐渐多了。有时邢悦进来,会看见她和贾瑶头碰头地看一本画册,或是听贾琮讲学堂里的趣事,抿着嘴笑。
那笑容很淡,却真实。
正月二十,夜深人静。
东院书房里,烛火通明。贾赦坐在书案前,眉头紧锁,盯着面前的光屏。那淡蓝色的光屏悬浮在半空,只有他和邢悦能看见。
屏上是第十八关的界面——图案复杂,步数有限。他已经卡在这一关半个月了,每晚都熬到深夜,可就是过不去。
“老爷,歇会儿吧。”邢悦端了碗参茶进来,“明日再试。”
贾赦摇摇头,眼睛还盯着光屏:“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他手指在虚空里划动,那些图案随着他的动作变换位置。三次机会已经用掉了两次,这是最后一次。若再失败,就得等明日了。
邢悦不再劝,在他身边坐下,静静陪着。
烛火噼啪作响,窗外的更鼓声远远传来——已是子时了。
忽然,贾赦眼睛一亮:“有了!”
他手指快速划动,图案接连消除,最后一步落下,光屏上绽开绚烂的光效。
【恭喜通关第十八关!】
【获得宝箱:海船改良图】
一个古朴的木匣凭空出现,落在书案上。贾赦激动的让邢悦打开宝箱,里头是一卷泛黄的图纸。展开来看,画的是海船的结构图,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字。
“这是......”贾赦仔细看那些标注,“船体加宽,龙骨加固,帆面改良......还有这水密隔舱的设计......妙!太妙了!”
他越看越兴奋,指着图纸对邢悦道:“悦儿你看,这船比现在市面上的海船大了三成,载货量能翻一番!还有这帆,迎风角度改良,航速能快两成!最关键的是这水密隔舱——就算船体破损一两处,也不至于沉没!”
邢悦凑过去看。她不懂造船,可那些标注清晰明了,连她这个外行都能看出其中的精妙。
“这图......能造出来吗?”她问。
“能!”贾赦斩钉截铁道,“只要有足够的木料和工匠,绝对能造出来!悦儿,你可知道这船造出来意味着什么?”
他站起身,在书房里激动地踱步:“如今海贸利润丰厚,可风险也大。最大的风险就是海难——船一沉,货全没了,血本无归。可有了这船,安全性大大提高,利润能翻几番!”
邢悦看着他兴奋的样子,心里却在盘算。
海贸确实赚钱,可投入也大。造一艘这样的船,少说也得几万两银子。钱从哪儿来?贾府公中肯定拿不出,就算拿得出,王夫人那边也不会同意。
而且......她想起原着里,贾府最后被抄家,其中一条罪名就是“交通外官,私贩海货”。海贸利润大,可风险也大,一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
“老爷,”她缓缓开口,“这图是好,可咱们得从长计议。”
贾赦停下脚步:“你的意思是......”
“钱从哪儿来?”邢悦直接问,“造一艘船要几万两,咱们东院拿得出吗?就算拿得出,全投进去,万一有个闪失,这个家怎么办?”
贾赦冷静下来,沉吟道:“可以找人合伙......”
“找谁?”邢悦问,“王府?王子腾确实有权势,可跟他们合作,咱们就得受制于人。而且王家胃口大,到时候利润怎么分?”
“那你说怎么办?”
邢悦走到书案前,手指轻点图纸:“找北静王。”
贾赦一愣:“北静王?”
“对。”邢悦点头,“北静王是闲散王爷,不涉朝政,可人脉广,面子大。最重要的是,他为人清贵,不贪。跟他合作,咱们不吃亏。”
她顿了顿,又道:“而且,这件事必须撇清与贾府公账的关系。咱们以私人名义与北静王合作,独立核算,自负盈亏。赚了,是咱们东院的私产;亏了,也不连累公中。”
贾赦眼睛亮了:“你说得对!可北静王......会答应吗?”
“试试看。”邢悦道,“老爷明日就去拜访北静王,把这图给他看。咱们可以这样——图纸咱们出,造船的银子咱们出一半,北静王出一半。利润五五分。船造好后,挂北静王府的旗子出海,沿途关卡自然畅通。”
这计划周全。贾赦越想越觉得可行:“好!我明日就去!”
“等等。”邢悦叫住他,“还有一件事——这事得瞒着府里。尤其是西院那边,不能让他们知道。”
贾赦明白她的顾虑。王夫人若是知道东院有这么大一笔买卖,定会想方设法插一脚。王熙凤更是精明,若是让她知道了,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我明白。”他重重点头,“这事就咱们俩知道,连琏儿都先瞒着。”
邢悦这才放心。她又看了看那卷图纸,心里默默盘算。
海贸若真能做起来,东院就有了一条稳定的财路。将来贾琏仕途需要打点,贾琮、贾璋长大需要成家立业,这些都需要钱。
还有黛玉......那孩子的嫁妆,也得早做打算。
想到黛玉,她心里又有些发愁。那孩子身子弱,得长期调理。【润肺膏】虽好,可终究是治标不治本。她得想办法,从系统里再开些更好的药出来。
“老爷,”她忽然道,“明日你去见北静王,我进宫一趟。”
贾赦一愣:“进宫?做什么?”
“去给贵妃请安。”邢悦淡淡道,“元春入宫也有些日子了,咱们做伯父伯母的,也该去探望探望。”
贾赦明白了。邢悦这是要借探视元春的机会,在宫里走动走动,为将来铺路。
夫妻俩又商议了一会儿细节,直到三更鼓响,才歇下。
躺在床榻上,邢悦却睡不着。她睁着眼睛望着帐顶,脑子里思绪纷杂。
黛玉的病,海贸的事,府里的明争暗斗......一件件,一桩桩,都得她操心。
有时她会想,若是没有这个系统,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大概就像原着里的邢夫人那样,庸碌无为,任人摆布吧。
幸好,她有这个系统。虽然不能逆天改命,但至少能让她和她在意的人,过得稍微好一些。
窗外,月色如水。
腊梅的幽香飘进来,清清冷冷的。
邢悦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路还长,一步步走吧。
至少现在,她不是一个人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