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觉得脚下的烂泥像张吃人的嘴，正一点点把他往下拽。
他脸上那张刚剥下来的死人面具还没干透，湿滑、冰冷，带着一股直冲天灵盖的尸臭。作为低语者最底层的“工蚁”，他的命比这就着腐肉吃的烂泥还贱。
自从哥哥加纳被阿尔法当众割了喉咙，亚当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这里，当狗都得看主人心情，稍不留神就是盘中餐。
“滋滋……”
一阵突兀的电流声刺破了死寂。
亚当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手里那把生锈的匕首攥出了汗。
他像只受惊的蜥蜴，压低身子摸过灌木丛。
下一秒，他瞳孔剧震。
眼前是三棵品字形的老橡树，树干上绑着三只被削成人棍的行尸。它们嘴里塞着核桃，只能像蛆一样无声扭动。
而中间那只行尸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黑盒子。红灯闪烁，像一只眨动的鬼眼。
声音就是从这儿来的。
“……火很大……跳跳变黑了……妈妈在笑……”
亚当猛地捂住嘴。
是莉迪亚！那个被阿尔法视作接班人的“长公主”！
盒子里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扎进亚当的耳朵：“我是个杀死了朋友的怪物！”
亚当记得那个木雕兔子，那是莉迪亚唯一的宝贝。原来是被烧了吗？
突然，音频变了。
背景里的电流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篝火噼啪作响的暖意。
“喝吧，小心烫。”一个温柔得不像话的女声响起。是那个叫林疏月的女人。
紧接着是莉迪亚吸鼻子的声音，还有大口吞咽的咕咚声。
“肉？还有番茄？”莉迪亚的声音在颤抖，“真的是给我的？”
“我不吃小孩。”另一个男孩拽拽地插嘴，“还有这个，拿着。”
“这是什么？”
“糖。草莓味的。”
死寂。
紧接着是糖纸被剥开的声音。
“呜……”莉迪亚发出了一声呜咽，声音里带着一种融化灵魂的颤栗，“是甜的……好甜……原来世界上还有甜的东西。”
轰——！
亚当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崩断了。
甜？
这个字眼对他来说简直像上辈子的神话。他的口腔疯狂分泌唾液，胃部剧烈痉挛，发出饥饿的咆哮。
自从戴上这张面具，他的世界里只有腐肉、蛆虫和带血的生橡子。
草莓味的糖果……那是文明的味道，是人的味道！
亚当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伸向那个黑盒子，仿佛只要摸一下，就能分到一点虚幻的甜味。
“你在干什么？！”
一声暴喝在脑后炸响。
亚当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向后弹开，重重摔进泥坑。
阴影里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手里提着滴血的砍刀。
卡斯。阿尔法的死忠。
卡斯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亚当，又看向那个还在播放“以后每天都有糖吃”的黑盒子。
“妖术！敌人的妖术！”
卡斯怒吼一声，厚重的军靴狠狠踹在黑盒子上。
“咔嚓！”
塑料外壳粉碎，电路板飞溅。莉迪亚的声音戛然而止，像被人掐断了脖子。
“那是陷阱！是毒药！”
卡斯一把揪住亚当的领口，把他提得双脚离地，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你在听什么？软弱者的呻吟？你想变回羊圈里的肥猪吗？”
“不……我没有……”亚当牙齿打战。
“想吃糖？”卡斯匕首贴着亚当的脸颊划过，割断了几根头发，“记住你哥加纳的下场。敢动摇，老子亲自剥了你的皮挂在这儿晒腊肉！”
说完，卡斯厌恶地啐了一口浓痰吐在那堆电子垃圾上，转身没入黑暗。
亚当瘫在地上，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冷汗湿透了后背，风一吹，凉透心肺。
但他没有动。
他死死盯着卡斯的背影，直到确认那条疯狗走远。
他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在被踩碎的塑料残骸里疯狂翻找。
刚才卡斯那一脚踹碎外壳时，他眼尖地看到，电池仓背面贴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找到了！
一个拇指大小的蜡纸包，静静躺在烂泥里。
亚当心跳飙升到一百八，做贼般四下张望，只有那几只“人棍”行尸瞪着死鱼眼看他。
他颤抖着手，飞快把纸包塞进裤裆暗袋——那是全身唯一不会被搜身的地方。
……
深夜，低语者营地。臭气熏天。
亚当缩在漏风帐篷的角落，借着一丝月光，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个纸包。
层层油纸剥开，里面是一张指甲盖大小的纸条，和一颗……
晶莹剔透、泛着诱人红光的硬糖。
虽然碎了一角，虽然沾了灰尘，但在亚当眼里，它比阿尔法的权杖还要耀眼一百倍。
一股极淡的草莓甜香，像一只看不见的小手，温柔地挠了一下他的鼻尖。
亚当的眼泪瞬间下来了。
他不敢吃。吃了就没了，嘴里的味道也会害死他。
他像个瘾君子，把鼻子凑过去贪婪地深吸一口气。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阳光、草地，看到了不用戴死人皮依然能活着的……人。
他把糖重新包好，塞进最贴身的衣领，贴着心跳。
然后，展开了那张纸条。
简易地图，终点是个红叉，画着一个简陋的面包图案。
下面有一行字，那是末世前小学一年级教过的：
【交易】
……
同一时间，营地中央。
阿尔法像个幽灵在巡视领地。她是头狼，必须时刻嗅出危险。
突然，她停下脚步。
那张布满风霜的脸瞬间阴沉，鼻翼剧烈翕动，像一条追踪猎物的毒蛇。
空气里，除了尸臭、汗臭，混入了一丝极不协调的味道。
甜味。
廉价、工业合成，却足以在黑暗中发光的果味甜香。
在这个连盐都稀缺的野兽巢穴，这种味道就像往粪坑里扔了一束鲜花。
突兀，刺鼻，且致命。
“有人……把羊圈的味道带进来了。”
阿尔法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如砂纸打磨骨头。
她转过身，浑浊的眼球在黑暗中泛着幽绿的光，死死盯着那片低矮的帐篷区。
“贝塔。”
黑暗中，两米高的巨汉无声浮现，两把剔骨刀寒芒闪烁。
阿尔法伸出干枯的手指，指向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香气来源：
“去查。不管是哪个人。”
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嘴角勾起残忍的笑：
“把他的肠子掏出来，看看里面是不是也装满了软弱的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