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下列车，暴雪便如巨兽般扑来。上一秒还晴朗的天空，转眼被铅灰色的云层吞没，冰碴子像刀子般刮在脸上。
伊莉丝裹紧斗篷，魔炎在掌心缩成一小团火苗：“……这鬼地方的气象是喝醉了吗？！”
巴特的黑袍在狂风中纹丝不动，视角附着特殊的过滤术式，锁定远处若隐若现的古城轮廓。幽冰直剑在鞘中高频震颤，霜纹如呼吸般明灭，它在兴奋。
“不是天气无常。”雷奥的灰白眼瞳倒映着扭曲的云层，“是冰陵的封印松动了。”
前行百米后，他们发现了第一处异常，雪地里矗立着几十尊冰雕，但全是颠倒的。人头朝下插在雪中，双腿则凝固成指向天空的尖刺。更诡异的是，这些冰雕的面容都在微笑。
“雪葬者。”索菲亚的炼金镜片泛起蓝光，“百年前探索冰陵的冒险队……但记载中他们是跪着死的。”
米娅的虎牙打颤：“谁把他们倒过来了？”
幽冰直剑突然自动出鞘三寸，寒气呈放射状扫过冰雕群。所有冰雕的脖颈同时扭转180度，终于变成正常的俯首姿态。一张羊皮卷从为首的冰雕口中滑出，被巴特一把抓住。
上面用血写着：【不要相信冰里的倒影】
看着这个毫无源头的提示，众人也是在此向前走，一路上都是单调的空旷冰川，除了刺骨的寒风没别的了。
当古城终于出现在眼前时，所有人都愣住了：城墙是双重的，外层晶莹剔透如蓝水晶，内层却漆黑浑浊似沥青，两道城墙完全重合却又互不交融，仿佛光和影被强行糅在一起。
“镜像封印。”蕾欧娜的圣徽突然裂开一道缝，“光之城锁着雪魔，影之城锁着……”
“冰龙。”巴特打断她，幽冰直剑指向城门。那里站着一个人形冰雕，双手捧着自己的头颅。头颅的嘴一张一合，发出清脆的童声：“执剑者，冰王等你很久啦~”
伊莉丝的魔炎直接糊了上去：“装神弄鬼！”
冰雕炸裂的瞬间，整座城墙开始蠕动。外层冰晶剥落，露出内里漆黑的龙骨，原来所谓城墙，根本是盘绕成环的冰龙遗骸。
穿过城门后，暴雪骤停。
他们站在一座镜面大厅里，地面是冰，天花板也是冰，中间悬浮着水晶棺。棺中躺着戴冰龙面具的骸骨，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但没有剑。
“初代冰王？”莉娜的匕首已经出鞘。
“不。”巴特突然挥剑斩向自己的影子，“是陷阱。”
幽冰直剑刺入地面的瞬间，整个镜像空间颠倒，所有人跌向“天花板”，而原本的“天花板”此刻成了新的“地面”。伊莉丝的魔炎在坠落途中炸开，强行稳住了身形；雷奥的银剑插进冰壁，拽住了索菲亚和蕾欧娜；莉娜和米娅则被希尔达的兽化肢体接住。那里站着另一个巴特，但黑洞在右眼，虽然纹路都分毫不差，不过却是白色的。
假巴特笑着举起手，掌心托着一颗跳动的冰龙心脏：“猜猜谁才是倒影？”
皮肤黝黑的“假巴特”却稳稳站立，纯白的装束如雪般刺目，右眼的“白洞”旋转着吞噬光线，周围的空间因扭曲而泛出七彩棱光。
“别那么紧张。”假巴特咧嘴一笑，声音与巴特一模一样，却带着诡异的轻快感，“我就是你……或者说，你本该成为的样子。”
他抛接着那颗冰龙心脏，每抛一次，大厅的冰晶就剥落一层，露出更多漆黑的龙骨。
伊莉丝的魔炎化作长鞭甩去：赶快去死！”
鞭梢在触及假巴特前突然静止，随后如慢动作般分解成无数火星，被白洞一点点蚕食。
“黑洞吞噬物质……”假巴特的白瞳倒映着伊莉丝惊愕的脸，“白洞则吞噬‘概念’，比如你的杀意。”
雷奥的灰白眼瞳骤缩：“你是‘逆理之影’……冰王用你当封印的祭品！”
假巴特鼓掌大笑：“猎魔人有点见识！不过——”
他突然闪现到巴特面前，两人的剑尖相抵。
“我更愿意称自己为……‘更好的选择’。”
幽冰直剑与一柄纯白的长剑交锋，冰晶与白光四溅。每一次碰撞，巴特的记忆就涌入一段陌生画面：冰王站在龙骨祭坛上，将幽冰直剑刺入自己影子的胸膛。影子在惨叫中化作白洞，而冰王的面具裂开，露出与巴特一模一样的脸。
“看明白了吗？”假巴特的白洞突然扩张，将巴特震退三步，“初代冰王就是你，而我是你舍弃的‘软弱’！”
冰龙心脏在他掌心剧烈跳动，漆黑的血管爬上他的手臂：“你当年为了镇压雪魔，把自己劈成两半，光面成了英雄，暗面成了封印的燃料！”
巴特的黑洞左眼微微收缩，幽冰直剑的霜纹突然暴亮。
“谎话连篇。”剑锋突刺，贯穿假巴特的肩膀，但流出的不是血，而是粘稠的阴影。
“是不是谎话连篇……”假巴特任由剑刃卡在体内，白洞几乎贴到巴特脸上，“问问你的剑啊？”
幽冰直剑突然发出悲鸣，剑身的霜纹开始褪色。
“你以为它为什么选你？”假巴特的白瞳渗出黑影，“因为只有‘杀死过自己’的人……才配当弑孽之剑的主人！”
冰棺突然炸裂，初代冰王的骸骨坐起，龙骨面具“咔嗒”掉落，那下面没有脸，只有一团蠕动的黑影，与假巴特如出一辙。
“告诉你真相吧，冰王早就疯了。”假巴特开始流血泪，“他把自己和雪魔、冰龙全缝在了一起，这鬼地方根本不是陵墓，是肉窖！”
整个大厅的冰层崩塌，露出原本被掩盖的真相：无数冰龙与人类的残骸被黑色血管连接，组成庞大的活体封印阵。而阵眼处，赫然是幽冰直剑的空白剑鞘。
假巴特的白洞突然坍缩成一点，他发觉自己的身体开始透明化。
“杀了我，你就能拿回完整的剑……”他苦笑着指向阵眼，“但封印会破。”
“不杀我……”他的影子逐渐融入巴特的脚下，“你就得永远背负‘弑君者’的罪。”
伊莉丝的魔炎轰开坠落的冰锥：“巴特！别听他的！”
巴特却沉默着走向阵眼，幽冰直剑垂在身侧。他的黑袍扫过那些扭曲的尸骸，又看了看初代冰王空洞的颅骨。
“我早就是罪人了。”
剑尖刺入阵眼的瞬间，假巴特大笑消散，而整个冰陵开始崩塌。众人被冲击波掀飞，坠入突然出现的传送阵中。最后一刻，他们看见巴特站在漫天龙骸之间，幽冰直剑彻底蜕变成蓝黑交织的形态。
剑锷处睁开一只冰龙竖瞳。
遥远的天际传来赤鳞的咆哮，仿佛在回应什么。
崩塌的冰陵在身后化作漫天雪雾，幽冰直剑的龙瞳缓缓闭合，蓝黑交织的剑身归于沉寂。
巴特站在雪原上，黑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初代冰王的记忆残片仍在他的脑海中翻涌：那些屠杀、背叛、自我割裂的瞬间，但此刻，它们却像隔着一层厚重的冰，再也无法激起任何波澜。
“事到如今……”他低声自语，声音淹没在风雪中，“我也记不清我有什么类型的罪孽了。”
伊莉丝踩着融化的雪水走来，魔炎在指尖跳动，映照着他面具下的侧脸。
“怎么，被那家伙的话影响了？”她嗤笑一声，“什么弑君者、什么罪孽……矫情得要死。”
巴特没有回答，只是望向手中的剑。
剑锷的冰龙之瞳微微睁开一条缝，倒映出他黑洞左眼的轮廓，仿佛在无声地嘲笑，又仿佛在共鸣。
回到列车后，众人默契地没有提起冰陵的事。
蕾欧娜为希尔达更换绷带，莉娜和米娅清点着物资，雷奥则擦拭着银剑上的冰渣。索菲亚摆弄着炼金仪器，突然抬头：
“冰龙的遗骸样本……能给我一点吗？”
巴特从黑袍内袋取出一枚冰蓝色的鳞片，是赤鳞临别时赠予的。
“只有这个。”
索菲亚接过鳞片，镜片后的眼睛微微发亮：“足够了。”
伊莉丝瘫在软垫上，魔炎烘烤着潮湿的靴子：“接下来去哪？别告诉我又要钻哪个死人坟。”
幽冰直剑突然震颤，剑尖指向北方。
巴特看向窗外，雪原尽头，一道赤红的影子掠过云层，是赤鳞在巡航。
“跟着龙焰走。”
深夜，车厢内只剩巴特一人。
他摘下面具，指尖抚过幽冰直剑的龙瞳。冰王的记忆、假巴特的控诉、雪葬者的诅咒……这些本该沉重的罪孽，此刻却轻得像一缕烟。
不是原谅，不是释怀。
只是忘了。
巴特看着车窗外的星空。那些星星的排列，隐约与剑身上的霜纹重合。
伊莉丝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喂，要是哪天你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她扔来一瓶烈酒，瓶身在桌上咕噜噜旋转。
“我会帮你记着。”
巴特接住酒瓶，龙瞳剑映出两人模糊的倒影。
“嗯。”
他低声应道，也不知道是在回答，还是在确认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