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晤士河的雨雾缠在船帆上,像块洗不净的灰布。林芮站在“滋芽号”的甲板上,手里攥着片万春草叶——是从法兰克带来的,叶边还带着莱茵河的水汽,此刻正被不列颠的冷雨打得起皱。
“他们说‘外来的草会引狼’。”伊莲的声音混着雨声,她是伊莎贝拉的妹妹,执意跟着来不列颠,黑袍换成了粗布裙,腰间别着把法兰克的小银刀,“岸边的德鲁伊祭司,举着橡树枝在祈祷,说要把我们当祭品,献给森林之神。”
不列颠的海岸确实透着股蛮荒。悬崖上的巨石刻着看不懂的符文,德鲁伊祭司穿着熊皮,在雨中跳着驱邪舞,鼓点敲得像闷雷。当地的女子裹着羊毛斗篷,只露出双眼睛,远远地看着,像群受惊的鹿。
林芮没下船,反而让水手把艾禾留下的漂流瓶扔进海里。瓶里装着法兰克的万春草籽和不列颠的石楠花籽,瓶身刻着“同春”的拉丁文——是伊莲连夜刻的,刀法还生涩,却透着股执拗。“让草自己先上岸。”她望着瓶身消失在雨雾里,“比我们的船,更能让他们放下戒心。”
三日后,一个披羊毛斗篷的女子,抱着个发烧的孩子,偷偷摸到船边。她的斗篷下摆沾着泥,怀里揣着那只漂流瓶,瓶里的草籽竟在雨水中发了芽,细根缠着块刻着符文的石头。“德鲁伊说这是‘妖瓶’,要烧了。”女子的凯尔特语混着点拉丁语,“可我儿子快死了,你们的草……真能救他?”
林芮立刻让伊莲取来药箱。她用万春草叶混着不列颠的帚石楠花,煮了碗药汁——帚石楠性温,能抵当地的湿寒,正好配万春草的清润。药碗是从扶桑带来的瓷碗,碗壁的银斑在油灯下闪着,像给昏暗的船舱点了颗星。
孩子喝下药汁,夜里就退了烧。女子跪在甲板上,用额头碰着船板:“我叫布丽姬特,是海边部落的‘织婆’,你们要什么,羊毛、贝壳、我织的布,我都能换!”
“我们要你帮忙。”林芮扶起她,指着岸边的雨林,“帮我们找块能种万春草的地,教我们认不列颠的草药,我们就教你和部落的女子配药、治病。”
布丽姬特带着她们钻进雨林。雨雾里的橡树遮天蔽日,树干上缠着常春藤,像德鲁伊祭司的长袍。她指着一种开蓝花的植物:“这是‘圣约翰草’,能治伤口,就是性子烈,得用雨水泡三遍才敢用。”
林芮眼睛一亮:“正好配万春草!它的柔能中和烈,就像你们的羊毛斗篷,外面糙,里面暖。”
她们在雨林边缘的空地,开辟了片“雾中药圃”。用石楠的枯枝搭了棚,挡雨又透光;把万春草籽混着圣约翰草的根埋下,再浇上浸过帚石楠的雨水——布丽姬特说,这水“带着森林的祝福”。
德鲁伊祭司带着族人闯来时,药圃里的万春草刚展开新叶。银斑在雨雾里泛着淡光,竟和巨石上的符文有种奇异的呼应。“你们在亵渎神灵!”祭司举着橡树枝,杖头的狼骨闪着冷光,“这些草会吸走森林的灵气!”
“那您的神灵,为何让圣约翰草和它长在一起?”林芮指着缠在万春草茎上的圣约翰草,蓝花正开得盛,“它们在土里是朋友,在人前,为何不能是?”
布丽姬特突然掀开羊毛斗篷,露出里面的伤——是之前给部落男子治箭伤时,被德鲁伊打的。“祭司说女子不能碰草药,可去年冬天,部落死了一半人,都是病死的!”她的声音在雨里发颤,“现在这草能救命,你们却要烧了它?”
族人们骚动起来。有个老妇人拄着拐杖上前:“我孙女的咳嗽,就是布丽姬特用这草治好的……森林之神若真发怒,为何不先劈死我们?”
祭司的橡树枝落在地上。他望着那些在雨雾里舒展的草叶,忽然摘下头上的熊皮帽,露出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我……我把狼骨杖给你,以后你就是部落的‘药婆’。”
“我不要杖。”布丽姬特摇头,把药囊分给身边的女子,“我要我们都能进这片药圃,白天织羊毛,晚上配草药。男人守着海岸,女人守着药圃,这样部落才能熬过冬天。”
林芮教她们做“雨雾药油”——用万春草籽和圣约翰草榨的油,混着蜂蜡,装在不列颠的陶罐里,涂在冻伤的手上,比羊毛还暖。伊莲则教她们用拉丁文和凯尔特语写药谱,谱子边缘画着万春草缠橡树的图案,说“这是两种神灵的握手”。
三个月后,雨林的雾淡了些。药圃的草长得比人高,圣约翰草的蓝花和万春草的银斑交织,像块铺在地上的花毯。布丽姬特的女儿,个梳着凯尔特小辫的小姑娘,用羊毛织了块挂毯,上面织着各族女子:长安的林芮在浇水,法兰克的伊莲在捣药,不列颠的布丽姬特在织布,她们的脚下,根须缠在一起,穿过泰晤士河的淤泥,一直连到很远的地方。
离开不列颠时,布丽姬特送给林芮个贝壳药盒,里面装着新收的万春草籽,混着圣约翰草的种子。“德鲁伊祭司现在天天来药圃,说要给草‘唱祷词’。”她笑着说,“他还说,等草结了籽,要跟着你们的船,去看看长安的同春园。”
“滋芽号”返航时,雨雾里传来布丽姬特教部落女子唱的新歌:“雨雾凉,草芽旺,女儿手,疗创伤……”歌声混着泰晤士河的水声,像在给草籽的下一段旅程伴奏。
伊莲趴在船舷上,看着漂流瓶又被放进海里——这次的瓶里,装着不列颠的万春草籽和美洲传来的玉米须(商队说那边的人用它治病)。“祖母说,草籽比船帆跑得远。”她指着瓶身刻的新符文,“布丽姬特说这是‘远行’的意思,让它去美洲看看。”
林芮翻开《万草同春录》,新的一页上贴着片不列颠的万春草叶,叶面上的银斑沾着雨雾的湿,旁边是布丽姬特用凯尔特语写的话:“雾会散,草会青,女子的路,比泰晤士河长。”
甲板上的万春草籽在阳光下晒得发暖,林芮忽然想起林稷曾说:“所谓同春,不是让所有地方的雨都一样暖,雾都一样淡,是让每种雨雾里,都能长出属于自己的绿。”
不列颠的雨雾或许永远带着凉意,但只要那片药圃还在,只要布丽姬特和她的女儿们还在织着草纹挂毯,配着雨雾药油,这凉意里,就总会藏着点让人心安的暖。
而那株在雾里展叶的万春草,早已把根须扎进了凯尔特的泥土里,等着下一场雨,长出更宽的叶,把故事,送到更远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