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凌晨三点二十七分传到绿绒星的。
不是通过常规通讯频道,而是直接**砸**进了联盟主服务器的核心数据流里——一段被多重加密、自带最高优先级警报标识的数据包,来源标识是“了望者号(艾尔)”,但发送者的生物特征码匹配的是已经熄灭生命信号的“远眺号”驾驶员凯斯。
江若雪的投影在档案馆分析室里“炸”开时,小远正趴在操作台上打盹,脸颊压着摊开的笔记本。他被惊醒,猛地抬头,看见江若雪的脸色比投影的光还要白。
“出事了。”江若雪只说了一句,就把数据包里的内容直接**泼**到了主屏幕上。
影像、数据流、信号记录、还有最后那段冰冷的机械合成音——“检测到未授权叙事变种……裁定:污染。净化协议待机。”
小远看着屏幕上“远眺号”被几何光网捕获、被“擦除”、被吞噬的整个过程。他放在操作台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影像最后定格在那片废墟大陆和深紫色晶体上,然后黑掉。
分析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艾尔那边有回应吗?”小远问,声音有点哑。
“收到数据包后,‘了望者号’立刻进入了全频段静默,同时启动了最高级别的隐匿协议。”江若雪调出追踪数据,“他们还在那片区域,但没有再发射任何信号。估计是在评估风险,或者……尝试救援。”
“救援?”小远盯着黑掉的屏幕,“那种东西,怎么救?”
江若雪没回答。她调出了另一份刚解压出来的分析报告:“那个废墟大陆……材质分析显示,它的构成物质不属于我们已知的任何元素周期表。它的能量特征,与奇点水晶有百分之三十一的同源吻合度,但与水晶温暖稳定的辐射不同,它的能量是高度结构化、冰冷、且……排他的。”
“遗构族。”小远念出数据包翻译器对那段机械合成音来源的暂命名,“自称‘净化者’,判定我们为‘污染’。”
“他们展示的能力,”江若雪放大“远眺号”被捕获的片段,聚焦在那片暗紫色光网上,“不是物理攻击,也不是能量冲击。更像是……直接对目标的‘叙事存在’进行干涉、覆盖、然后抹除。‘远眺号’不是被炸毁的,是被‘改写’成了符合他们规则的样子,然后‘归档’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他们知道绿绒星。”
小远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绿绒星的夜空还很黑,只有几点稀疏的星光。档案馆外墙上,值夜巡逻的矮人卫兵靴子踏在地面的声音规律地传来,咔,咔,咔。
“通知议事厅,紧急会议。所有文明代表,能到场的到场,不能的用投影。”他说,“级别:存亡。”
“现在?”江若雪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四十二分。
“现在。”
***
议事厅的灯在凌晨四点零八分全部亮起。
不是平时开会时那种柔和的全光谱照明,而是刺眼的白炽应急灯,把长桌、座椅、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棱角分明,影子拖在地上,又短又硬。
代表们陆续赶到。精灵老祭司披着简单的斗篷,手里握着他那根缠着麻绳的断杖;矮人代表们大多还穿着睡袍,但腰带上都别着战斧或锤子;岩石文明的燧石体表结晶层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水母意识体潺流的光晕波动得比平时快了一倍。机械族的几个单位眼中红光恒定,但散热风扇转得嗡嗡响。
小远没坐,站在长桌一端。他面前的主屏幕上,循环播放着“远眺号”最后的影像,音量调得很低,只有那句“污染……净化……”在空旷的大厅里反复回荡。
等人到得差不多,小远敲了敲桌子——没用木槌,直接用手背磕在木头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都看到了。”他开门见山,没任何铺垫,“我们的一艘前哨飞船,在执行常规探索任务时,遭遇未知文明攻击。飞船被俘,两名船员确认失踪。攻击者自称‘遗构族’,判定我们为‘叙事污染’,并启动了所谓的‘净化协议’。”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砸进每个人耳朵里。
“他们的能力,”小远调出光网抹除“远眺号”的慢放画面,“是直接干涉叙事层。我们的物理防御、能量护盾,在他们面前可能像纸一样。”
议事厅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和低低的议论。
“这是战争吗?”矮人代表中一个年轻的声音吼了出来,“他们杀了我们的人!”
“目前看,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击杀。”江若雪的投影出现在小远身侧,她调出能量分析图,“船员的生命信号是在飞船被‘改写’过程中逐渐衰减的,更像是……存在被‘覆盖’或‘同化’。但结果一样:他们回不来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精灵老祭司缓缓开口,声音沉稳,但握着断杖的手很紧,“等他们打上门?”
“他们可能已经在路上了。”燧石体表发出细微的碎裂声,“那个坐标……离我们不算太远。以他们展现的技术,跨星域打击不是不可能。”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另一个矮人代表拍桌子站起来,“集结舰队!主动出击!就算打不过,也要崩掉他们几颗牙!”
“送死吗?”潺流的光晕剧烈波动,“‘远眺号’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我们的舰队在他们面前就是活靶子!”
争吵一触即发。恐惧和愤怒在冰冷的灯光下发酵,像某种有毒的气体,弥漫在整个议事厅。
小远没立刻制止。他让这些声音吵了大约一分钟,然后,再次用手背敲了敲桌子。
“吵够了?”他的声音不高,但压过了所有嘈杂。
议事厅慢慢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
“主动出击是送死。”小远看着那个提议出战的矮人代表,“但坐以待毙,结果一样。”他转向潺流,“我们需要知道更多。他们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判定我们为‘污染’?‘净化’具体指什么?有没有谈判的可能?”
“跟这种刽子手谈判?”有代表质疑。
“如果‘远眺号’的遭遇是他们的‘谈判’方式呢?”另一个代表反问。
小远抬起手,示意安静。他调出另一份数据——是过去几小时内,叙事网络的监控记录。
“在‘远眺号’数据包抵达后的十七分钟,”他说,“遗构族向我们发送了第二条信息。”
主屏幕上画面切换。没有影像,只有一段极其简短的、语法依旧怪异的文字信息,翻译如下:
“**检测到高浓度叙事冗余及冲突单元(指绿绒星及关联文明)。依据初始协议第七章第三款,判定为系统不稳定因素。建议方案:提交核心叙事编码进行合规性验证,或接受格式化优化。**”
文字下方,附带着一个示例:他们截取了叙事网络中,正在进行的那场关于“边境游侠故事”标签争议的整个数据流——包括燧石和潺流的所有发言、小远的仲裁过程、甚至围观者的私下评论——然后,在这些数据上方,打上了一个巨大的、血红色的“**删除**”标识。
标识闪了一下。
然后,议事厅里所有人的个人终端,同时**震**了一下。
小远低头看向自己的通讯器。屏幕上,关于那场仲裁会议的所有记录、备忘录、甚至他笔记上贴的相关便签的电子备份……**全部消失了**。不是隐藏,是彻底不见,仿佛那段争吵从未发生。
他猛地抬头,看向燧石和潺流。燧石体表结晶层骤然停止摩擦,潺流的光晕凝固了一瞬——显然,他们也发现了。
“他们……删了?”燧石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不止删了。”江若雪的声音在大厅里响起,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我调用了服务器底层备份,发现关于那段争议的所有数据,包括备份,都**被覆盖了**。覆盖数据是一段无意义的几何编码。他们不是从我们的系统里‘拿走’了故事,是直接把它‘写’成了不存在。”
议事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这比“远眺号”的遭遇更让人心底发寒。因为这不是对一艘飞船、几个船员的攻击,这是对他们**存在本身**的一种否定——你们的故事,你们的争论,你们的历史,我们认为“不合格”,所以它不应该存在。
“这是示威。”小远慢慢说,“也是最后通牒。他们给我们两个选择:要么按他们的规矩,证明我们‘合格’;要么,被‘优化’掉。”
他看向长桌两侧的代表们。灯光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着屏幕的冷光,表情各异:愤怒、恐惧、茫然、决绝。
“我的意见是,”小远一字一句地说,“尝试建立对话。不是投降,是争取时间,获取信息。我们需要知道他们的‘初始协议’是什么,‘合规性验证’到底要验证什么。同时,我们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如果对话失败,如果‘净化’不可避免,我们该怎么应对,怎么……留下点什么。”
“派谁去?”精灵老祭司问,“去那个废墟大陆?还是等他们过来?”
“他们要求我们‘提交核心叙事编码’,这听起来像是一种远程验证。”江若雪分析道,“但如果要深入谈判,可能需要面对面。他们提到了‘格式化优化’,这很可能需要物理接近。”
小远沉默了几秒,目光扫过全场。
“我提议,”他说,“由我作为联盟轮值协调员,艾尔作为技术观测代表(如果他能在期限内返回或建立稳定联系),以及……璃虹,作为绿绒星本土生态和那株异常植株的直接关联者,组成对话小组。如果遗构族派遣使者前来,我们接待;如果需要前往他们的区域,我们出发。”
“太危险了!”立刻有代表反对,“你是协调员,不能轻易涉险!”
“正因为我是协调员,才必须去。”小远的声音很平静,“这不是外交礼节,是生死存亡。我们需要判断他们有没有对话的诚意,而诚意,往往需要对等的风险来验证。”
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如果我们回不来,议事厅按照紧急继任协议,推选下一位协调员。所有关于遗构族的数据和判断,会实时传回。”
没人再说话。只有应急灯发出的、令人心烦的电流嗡嗡声。
就在这时,主屏幕上,遗构族的第二条信息下方,突然**浮现**出新的文字——仿佛是实时回应着这里的讨论:
“**准予申辩。**”
“**已派遣‘裁定者’单位前往源点(绿绒星)。预计抵达时间:四十八标准时。**”
“**申辩失败,则执行净化。**”
文字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简单的星图动画:一个白点从废墟大陆出发,沿着一条笔直的虚线,射向代表绿绒星的光点。
动画结束。
议事厅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窗外,绿绒星清晨第一缕惨白的曙光,正艰难地爬过地平线,把冰冷的蓝灰色,涂满会议厅的每一扇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