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神京城内装甲运兵车的引擎声取代了更夫和早市的喧嚣,碾压过布满瓦砾和污渍的街道。车载喇叭重复播放着简洁的命令和安民告示,声音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所有居民,即刻起,凭户籍或保甲凭证,于各坊市指定地点进行登记。不得拥挤,不得喧哗,违者严惩。”
“……私藏兵器、甲胄、前朝印信文书者,限今日午时前,自行缴于坊口兵车处。逾期查出,以谋逆论处。”
“……各坊原有里正、保长,速至坊口兵车处报到,协助军管登记。隐匿不至、消极对抗者,同罪。”
士兵们以小队为单位,控制了每一个主要路口。运兵车担起了临时工事,士兵们警惕地扫视着偶尔从门缝后窥探的眼睛。一队队被俘的前朝京营兵卒,在步枪刺刀和呵斥下,清理着街道上的尸体和大型障碍物,将烧毁的车辆和屋架残骸拖到空旷处集中。浓烟依旧在城内多处升起,但已非战火,而是焚烧垃圾和尸体的黑烟。
秩序,正以一种冷酷而高效的方式,被强行塞入这座刚刚经历浩劫的巨城。恐惧取代了混乱,麻木的顺从取代了疯狂的破坏。
皇城内,经过一夜清理,血腥味淡了些,但肃杀之气更浓。天龙军占据了所有要害位置,岗哨林立,任何人出入都要经过严格盘查。后宫区域被彻底封锁,禁止任何无关人员靠近。
皇极殿侧殿,临时指挥中心。
沈良玉面前摊开着神京城的详细地图和刚刚汇总上来的初步统计。
楚红叶指着地图:“内城九门,外城七门,均已由我军完全控制。昨夜共发生二十七起暴徒冲击粮仓或袭击巡逻队事件,已全部镇压,击毙暴徒四百余人,抓捕超过两千。缴获散落兵器堆积如山。各坊初步登记造册,城内现存居民估约二十五万户,人口一百五十万左右,具体数字需时日核实。”
一座一百多万人口的城市在这个时代已经是超级城市,在战火和混乱后,需要海量的粮食、燃料、药品,以及一个能维持最基本运转的行政系统。
“粮食还能撑多久?”沈良玉问。
“从皇宫、官府及几家被控制的大粮商库中清点出的存粮,若不考虑损耗和被抢,按最低配给,可支撑全城人口约六十天。但这只是理论数字,分配和管理是巨大难题。城外我军大营存粮也不富裕,后续补给线拉长,压力很大。但百姓家自己有粮食,除了小数流民,百姓的粮食我们不需要担心,只要他们不被抢就行。”楚红叶眉头紧锁。打天下难,治天下更难,尤其是接手这样一个刚被打下来的摊子。
“发布政令。”沈良玉没有犹豫,“一,神京全城组织城内原有可靠匠户,在军队监管下,恢复水井、沟渠清理,防火等基本政策。二,以我军医疗后勤为骨干,征召城内愿意效力的郎中,设立临时医所,防控疫病。药材由我军统一调配。三,命令王大,周叔不惜代价,保障从金陵到神京的补给线路畅通,沿途土匪给予剿灭。”
命令被迅速记录传达。沈良玉知道,要真正稳住神京,必须尽快让新政权的权威和惠民政策落地,但在此之前,必须用铁腕扫清一切障碍,包括物理上的和心理上的。
“城墙情况如何?”他问。
旁边一名士兵立刻回答:“总指挥,经初步勘察,神京城墙受损严重。南面永定门至左安门段,崩塌长度超过一里,形成多处巨大缺口,砖石堆积如山,短期难以修复。东、西两面城墙亦有多处坍塌和严重开裂。北面城墙相对完好,但德胜门、安定门瓮城均有损伤。整体而言,神京城防体系已基本瓦解。”
沈良玉走到殿外廊下,遥望南方。
神京城这不仅仅是一段城墙的倒塌。这是一个神话的终结,一个时代的落幕。它用最直观、最惨烈的方式,向全天下宣告:旧时代的一切壁垒,无论是砖石的,还是人心的,在绝对的力量和新生的意志面前,都不堪一击。
“那些缺口,不必修复。”沈良玉缓缓说道。
“留着一面城墙的缺口,就留着一段历史的伤疤。让所有后来的人,进出这座城的人,都看到它,记住它。记住这座城是怎么被打下来的,记住旧的时代是怎么结束的。”沈良玉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新的朝代,不需要靠城墙来保护。它的安全,源于强大的军队,清明的政治,和归附的民心。把这些垮塌的砖石,清理到两边,把缺口拓宽,平整。以后,那里就是神京的新城门,最宽阔的城门。名字……就叫‘承天门’吧,承天启运,继往开来。”
楚红叶眼中闪过明悟。是的,留着这伤疤,是警示,更是彰显。彰显新朝的力量,和与旧时代彻底割裂的决心。
“另外,”沈良玉补充道,“组织人手,特别是那些俘虏和征发的民夫,除了清理街道,重点清理皇城到那几个主要缺口的御道。我要一条宽阔、平整、能从城外直通皇极殿前的道路。尽快打通。”
他要让神京这座古老的帝都,从物理形态上,就开始改变。打破封闭的城墙,打开通往权力核心的道路,象征着开放,也象征着新政权对这座城市的完全掌控和改造。
参谋领命,匆匆下去安排。
这时,周锦儿从外面进来,神色有些异样:“总指挥,红叶姐。后宫那边……有些情况。”
“说。”
“按您吩咐,筛查南宫云妃嫔。大部分都配合,哭哭啼啼,但问不出什么。不过……在搜查‘凝香宫’时,发现一处极为隐秘的夹壁。里面……藏着一个人。”周锦儿顿了顿,“是个女人。很年轻,极其貌美,但我们问话不答,只是哭,或者发呆。看衣着打扮和宫人指认,应该是南宫云不久前新纳的一个妃子,封号‘婉妃’,姓赵。据说是地方官进献的,入宫不久,我们天龙军起事,她也一直未被临幸。城破时,她的贴身宫女将她藏入夹壁,自己跑出去被打死了。”
沈良玉和楚红叶对视一眼。一个前朝皇妃,容颜绝美,象征意义特殊。现在不能杀她,有助于安抚部分前朝遗老,也象征着新朝对旧时代的“收纳”与“覆盖”。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视线里。
而且,状态似乎不太好。
“人现在在哪?”楚红叶问。
“单独安置在凝香宫偏殿,有女队员看着。给她换了衣服,送了饮食,但她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周锦儿回答。
沈良玉沉吟片刻。这个人,现在处理,时机还不完全成熟。但既然出现了,就不能不管。
“看好她,找几个细心的女医疗兵去看看,别让她死了,也别让她自残。饮食按时送,她不吃就强灌些流食。其他的,等局势稍微稳定再说。”沈良玉吩咐。现在千头万绪,一个前朝妃子的心理问题,优先级不高。
“是。”
周锦儿离开后,沈良玉重新看向地图。城墙的崩塌,是旧神话的终结。而如何在这片废墟上,建立起一个稳固、强盛、令人敬畏的新神话,才是真正的挑战。
第一步,是彻底消化这座城,让它流血,然后结痂,最后,按照新的蓝图,生长出新的血肉。
神京的白天,在装甲车的巡逻、喇叭的广播、和无数双惊恐又茫然的眼睛注视下,开始了。旧城墙的废墟沉默地躺在晨光里,像一具巨大的、正在风化的史前巨兽骨骸,宣告着一个时代的彻底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