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的钦天监刚报了卯时,朱元璋已在奉天殿的龙椅上坐了半个时辰。案上堆着各地送来的奏报,最上面那本封皮烫金的,是朱标从北美发来的急件——墨迹还带着潮意,显然是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他手指在“荷兰舰队窥伺马尼拉,朱棡水师缺粮三月”的字眼上重重按了按,指节泛白。
“传旨,”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命锦衣卫指挥使蒋瓛领东西厂缇骑百人,即刻分赴各殖民地。给他们每人配一面鎏金监军牌,凡调兵五千以上、用兵超过三日者,需监军使与藩王共同署名方可成行。”
站在阶下的胡惟庸愣了愣,躬身道:“陛下,藩王在外镇守,本就离中枢遥远,若事事需监军副署,恐延误战机啊。前几日朱樉在非洲平叛,便是因调兵神速才保住开罗,若是……”
“延误战机?”朱元璋抬眼,目光像淬了冰,“朕看是尾大不掉!朱樉平叛是快,可他私自在尼罗河沿岸筑了三座堡垒,奏报里只字未提,若非锦衣卫密探传回消息,朕至今蒙在鼓里!你当那些藩王在殖民地称孤道寡,朕都不知道吗?”他抓起案上的玉圭,狠狠砸在地上,“去年朱棡在南洋征了三千土着为兵,朱标在北美练了支‘新军’,朱棣在澳洲造了二十艘战船——他们倒是会替朕做主!”
胡惟庸慌忙伏地:“陛下息怒,诸王也是为了守土,未必有二心……”
“未必?”朱元璋冷笑一声,从袖中抽出一叠纸扔了下去,“你自己看!这是从朱标军里搜出的账册,他用北美皮毛与荷兰人换了五十门火炮,绕过了工部的核验;这是朱棣给澳洲土着首领的密信,许了他们‘世袭千户’——他们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阶下的韩文、李擅长等人皆垂首屏息,谁都知道陛下这火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自打五年前分封诸王镇守海外,那些殖民地就渐渐成了“国中之国”:朱樉在非洲用象牙铸了面帅旗,上写“西陲王旗”;朱棡在南洋把自己的画像刻在了佛塔上,让土着日日供奉;就连最老实的朱标,也默许北美商栈用他的名义发行“标币”,与朝廷的宝钞并行流通。
“蒋瓛!”朱元璋扬声唤道。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从阴影里走出,玄色蟒袍上的金线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臣在。”
“你给朕记着,”朱元璋的声音缓了些,却更添威严,“监军使到了地方,不必事事报备,只需盯住三件事:一,藩王私兵不得超过五千;二,殖民地赋税需按三成解送回京;三,凡与外邦交易,必须用朝廷宝钞。敢有违者,先斩后奏!”
“臣遵旨。”蒋瓛躬身接过鎏金监军牌,牌面刻着“如朕亲临”四个篆字,边角还嵌着细碎的宝石——那是用朱元璋当年打天下时戴的头盔熔了重铸的。
“还有,”朱元璋补充道,“给每个监军使配十名懂番语的通事,再带两箱‘千里镜’——让他们看清楚,那些藩王背地里都在干些什么勾当。告诉蒋瓛,谁要是徇私包庇,朕诛他九族!”
(一)北美·纽约港
朱标正在码头清点刚到的火药,忽听身后马蹄声急,回头便见一队缇骑簇拥着个穿飞鱼服的官员疾驰而来。那官员翻身下马,亮出腰间的鎏金牌子,声音像冰碴子:“锦衣卫监军使张兴,奉陛下旨意,即日起监理北美军务。朱殿下,这是陛下亲赐的监军敕令,请过目。”
朱标接过敕令,手指在“调兵需监军副署”那行字上顿了顿,眉头微蹙:“张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只是昨日刚探得英军在哈德逊河口集结,正欲调两千水师去袭扰,不知张大人何时能画押?”
张兴皮笑肉不笑地瞥了眼码头上堆成山的火药桶:“殿下急什么?陛下有令,凡用兵皆需核查。英军有多少船?带了多少火炮?咱们的水师战船够不够坚固?这些都得一一查清楚,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他挥了挥手,身后的缇骑立刻散开,有的翻检兵籍册,有的丈量战船尺寸,还有人拿着小秤称火药的重量。
“你!”朱标气得脸色发红,“战机稍纵即逝!那支英军是来抢秋收的,耽误了时辰,北美百姓就得饿肚子!”
“殿下息怒。”张兴慢悠悠地掏出个小本子,“陛下说了,百姓的事最大,可也不能为了抢粮食把家底赔进去。这样,我先派通事去英军营地刺探,摸清虚实再定夺——通事都是陛下亲自训练的,准保比殿下的斥候靠谱。”
正说着,朱标的副将顾时匆匆跑来:“殿下,英军开始登陆了!先锋已经占了两个村庄!”
朱标猛地拔出腰间剑:“张兴!你到底画不画押?”
张兴却从怀里摸出个千里镜,慢悠悠地往了望塔上爬:“急什么?让他们先登,等看清楚人数再说。陛下说了,监军使要为朝廷省钱,不能打糊涂仗。”
朱标看着他的背影,剑鞘重重砸在船板上:“备船!本王亲自去!”
“殿下三思!”顾时拉住他,“没有监军副署,私自调兵是要被问罪的!”
朱标望着远处村庄升起的浓烟,咬碎了牙:“难道眼睁睁看着百姓被抢?出了事本王担着!”
(二)非洲·开罗城
朱樉的箭伤刚拆了线,正趴在城头上看工匠修补箭楼,就见城门外来了队人马——为首的监军使李存义穿着件紫貂披风,身后跟着五十名东厂番役,个个腰里别着短铳。
“朱殿下,别来无恙?”李存义笑着拱手,手里的监军牌在阳光下晃眼,“陛下怕你箭伤未愈,特意派咱家来搭把手。这不,刚从刚果部落那边过来,替你查了查那些反叛的余孽——倒是搜出些好东西,殿下瞧瞧?”
他拍了拍手,两个番役抬着个箱子上来,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十几封朱樉与法国商人的密信,信上写着用象牙换火枪的事。朱樉的脸“唰”地白了。
“殿下别慌,”李存义慢悠悠地合上箱子,“这些信,咱家先替你收着。陛下说了,藩王与外邦交易也不是不行,但得用朝廷的‘市舶司’印信,不然就成了走私。昨日咱家已经把法国商人都抓了,按陛下的意思,罚他们缴二十万两银子赎罪——这银子,咱家会派人解送回京,殿下没意见吧?”
朱樉攥紧了拳头:“那些商人是来谈开矿的,不是走私!”
“是不是走私,得按陛下的规矩来。”李存义瞥了眼城墙上的火炮,“哦对了,陛下还说,非洲的火炮太多了,容易惹是非,咱家已经让人拆了十门,送回工部重铸——殿下放心,等铸好了,陛下会按需要再发下来的。”
正说着,城外传来号角声——是西边的金矿遭到土着袭击了。朱樉急道:“李大人,快请画押调兵!那金矿要是丢了,朝廷一年少几十万两收入!”
李存义却掏出个算盘,“噼里啪啦”打了起来:“调兵五千,每日粮草耗费二十石,兵器损耗算五十两……殿下,这账得先算清楚,不然回禀陛下时,咱家说不清啊。再说,土着而已,能有多大能耐?让矿工先顶着,咱家这就写奏报请示陛下,等陛下批了再说不迟。”
朱樉看着他慢条斯理的样子,突然想起去年平叛时,就是这李存义在父皇面前说他“拥兵自重”,害得他被罚了半年俸禄。他咬了咬牙,转身对副将王志道:“备马!本王带亲兵去!”
“殿下!”李存义把算盘一收,“没有咱家的副署,亲兵也不能动——这是陛下的规矩。”
(三)南洋·马尼拉港
朱棡刚把荷兰人的战船赶跑,正指挥士兵修补被炮弹打穿的船帆,就见一艘快船冲过警戒线,船头站着个穿绿袍的监军使,正是西厂的陈宁。
“朱殿下,恭喜大胜啊!”陈宁笑着跳上岸,手里拿着个锦盒,“陛下听说你击退荷兰人,特意赏了这串东珠——不过,咱家得先查查战报。”
他接过战报,逐字逐句地看,看到“击沉荷兰战船三艘”时,忽然皱起眉:“殿下,这战报不对啊。咱家从荷兰商栈里查到,他们只丢了两艘船,另一艘是自己触礁沉的——陛下最恨虚报战功,殿下这是何苦?”
朱棡脸一红:“那艘船是被我军火炮惊得慌不择路才触礁的,怎么不算?”
“算不算,得按陛下的规矩。”陈宁拿出朱砂笔,在战报上划了道红杠,“这‘击沉三艘’得改成‘击退两艘,一艘触礁’。还有,殿下从荷兰人手里缴了五十箱火药,怎么没登记?按规矩,缴获物资得全部入库,由监军使与藩王共同封存,殿下不会不知道吧?”
朱棡的副将郑遇春忍不住道:“那些火药是要立刻分发给各船的,不然荷兰人再来怎么办?”
“那就等咱家登记完了再分。”陈宁挥了挥手,身后的番役立刻搬来账本,“一箱、两箱……郑将军,麻烦点清楚,少一箱,咱家可没法回禀陛下。”
正清点着,了望兵大喊:“荷兰舰队回来了!这次来了十艘!”
朱棡急道:“陈大人!快画押调兵!再晚就来不及了!”
陈宁却指着账本:“还有三箱没点完呢。再说,调兵文书上得写清楚用多少人、多少船、多少火药——陛下说了,每一颗弹丸都得有去向。”
朱棡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荷兰战船,突然一把夺过陈宁手里的监军牌,狠狠砸在地上:“去他娘的规矩!传我将令,所有战船出击!”
“殿下!”陈宁尖叫起来,“你敢抗旨?咱家这就写奏报!”
(四)澳洲·悉尼湾
朱棣正在堡垒里试验新造的火炮,忽听外面一阵喧哗,出去一看,只见监军使赵兴带着东厂的人,正把工匠们的工具箱往外搬。
“赵大人这是做什么?”朱棣皱眉。
“陛下有令,凡殖民地打造兵器,需监军使全程监督。”赵兴皮笑肉不笑地指着火炮,“这些炮的尺寸不对啊,比朝廷军器监的标准长了三寸——殿下这是想造重炮对付谁?”
“澳洲土着的堡垒墙厚,短炮打不动!”朱棣耐着性子解释,“这些炮都是按工部的图纸改的,有奏报备案。”
“备案没用,得咱家亲眼看着造才行。”赵兴挥了挥手,“这些炮先封存,工匠们都去修码头——陛下说了,澳洲先搞通商,打仗的事往后放放。”
“放放?”朱棣气笑了,“前几日土着刚袭了咱们三个殖民点,不造炮怎么守?”
“守可以,但不能自己造炮。”赵兴从船上搬下几个箱子,“陛下给你送了五十支鸟铳,够用了。再说,真要打仗,陛下会从国内派兵——殿下忘了?去年你私造火炮的事,陛下还记着呢。”
朱棣看着那些鸟铳,都是些老旧款式,射程还不及土着的毒箭远。他猛地抓住赵兴的胳膊:“我那些工匠都是从国内带来的,造炮技术都是祖传的,凭什么不让用?”
“凭这个。”赵兴亮出监军敕令,“陛下说了,藩王只需管好民政,军务由监军使与朝廷派来的总兵共管。殿下要是不乐意,咱家这就奏请陛下,把工匠都调回国内——反正澳洲也用不上这么多能工巧匠。”
(五)应天府·奉天殿
朱元璋看着各地监军使发来的密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朱标在北美私自带亲兵出战,朱樉抗命调兵救金矿,朱棡砸了监军牌,朱棣把赵兴关了起来……他拿起朱标那份,上面写着“英军已退,百姓无损,愿领擅兵之罪”,字迹力透纸背,倒有他年轻时的样子。
“胡惟庸,”他忽然道,“传旨下去,朱标罚俸一年,朱樉削去非洲金矿三成收入,朱棡降爵一级,朱棣……”他顿了顿,“让他把赵兴放了,再写份悔过书——至于那些监军使,也各打五十大板,就说他们‘处事僵化,延误战机’。”
胡惟庸愣了:“陛下,这……”
“朕要的不是听话的木偶,是能守土的藩王。”朱元璋把密报扔进火盆,“但他们得记住,这天下是朕的,不是他们朱家的私产。监军使就是朕的眼睛,得让他们知道,朕看得见他们在做什么。”
火盆里的火苗舔舐着纸页,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忽明忽暗。他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带着朱标、朱樉他们在濠州城头杀贼,那时朱标才十岁,拿着把木剑喊“爹,我帮你”。如今孩子们长大了,翅膀硬了,可这天下,终究得有个人说了算。
“再传旨,”他补充道,“给各殖民地增派一倍的监军缇骑,告诉那些藩王,想打仗可以,但得用朕的兵、朕的粮、朕的规矩——谁敢坏了规矩,朕就摘了谁的王冠!”
阶下的太监高声应道:“遵旨——!”
声音传遍奉天殿,惊起了檐角的几只鸽子,它们扑棱棱地飞向远方,像要把这道旨意,带给散布在万里之外的每一个藩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