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森弗特的空气里混杂着海盐、鱼腥、香料和人潮的汗味。
码头区用厚木板铺就的路面被无数脚步磨得发亮,两侧堆积着来自北境诸国乃至更遥远国度的货物:科德温的毛皮、瑞达尼亚的谷物、史凯利格的腌鱼,以及从南方通过商队辗转运来的丝绸和香料。
蒂莎娅在码头与他们告别。
“我必须前往班·阿德学院,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她将一个小巧的徽章交给哈涅尔,“这是学院的信物。如果在泰莫利亚遇到术士同伴的刁难,出示它或许有些帮助。愿梅里泰莉女神指引你的道路。”
她看向艾丽娅,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后女法师便融入码头的人流,深蓝色的袍角很快消失在一艘正在卸货的商船后面。
“好了,现在只剩我们了。”亚斯克尔伸展了一下手臂,深深吸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种回到故土的放松神情,“奥森弗特,维登王国最大的港口,北方诸国的海上门户——至少他们是这么自称的。”
他领着三人穿过拥挤的码头。
这里的建筑风格与史凯利格截然不同:石砌的房屋大多有两三层,屋顶陡峭以利于积雪滑落,窗户狭长,许多店铺的招牌用铁艺精心打造,描绘着货物或服务的图案——铁锤代表铁匠铺,面包代表烘焙坊,书本代表抄写员或小型书店。
“看那儿。”亚斯克尔指向港口西侧一片相对整洁的区域,“那是商人区,各大商会的仓库和办事处都在那里。东边则是老城区,城墙最早的部分还保留着,据说有三百多年历史了。”
莱戈拉斯的目光扫过街道上的人群。
这里的人种构成明显比史凯利格复杂:除了占多数的维登本地人——他们大多有着浅棕色头发和务实的面容——还有许多红发的史凯利格人、黑发的泰莫利亚人,甚至偶尔能看到矮人工程师指挥着工人装卸特殊的机械货物,以及一两个匆匆走过的精灵——他们的尖耳朵在斗篷下若隐若现,表情大多警惕而疏离。
“维登是个务实的国家。”亚斯克尔边走边介绍,语气里透着不自觉的自豪,“他们不追求瑞达尼亚那样的学术辉煌,也不像泰莫利亚那样沉迷于宫廷礼仪。我们做贸易,修道路,收合理的税,保持强大的海军——哦,说到海军。”
他指向港口深处一个被单独隔开的区域,那里停泊着十几艘战舰,涂装统一为深蓝镶金边,桅杆上飘扬着维登的蓝底金锚旗。
“那就是他们的舰队。马雷克将军的无畏号应该也会停靠在那里接受维修补给。”
一行人来到一条相对宽阔的街道,两侧布满了旅馆和酒馆。
此时已近正午,食物的香味从各家店铺飘出:炖汤的浓郁、烤肉焦香、新鲜面包的麦甜。亚斯克尔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起来,我已经几个月没吃到像样的大陆菜了。史凯利格的腌鱼和硬面包虽然能填饱肚子,但……”
“那就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哈涅尔说,“顺便商量下一步计划。”
他们选择了一家看起来干净但不奢华的小旅馆锚与酒杯。
一楼是公共餐厅,木质桌椅被擦拭得发亮,壁炉里燃着适中的火焰驱散秋日的寒意。
店主是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看到亚斯克尔时明显愣了一下。
“丹……丹特里恩大人?”他压低声音,眼睛瞪大。
亚斯克尔——或者该叫他丹特里恩了——迅速竖起手指贴在唇边:“我现在是亚斯克尔,一个从史凯利格回来的普通旅行者。明白吗?”
店主会意地点头,但眼神里的尊敬并未减少:“当然,当然。楼上还有空房间,视野很好。午餐的话,今天的特色是洋葱炖牛肉配黑面包,还有新鲜的苹果酒。”
“四份,送到角落那张桌子。”亚斯克尔说,随即转向同伴们,“走吧,我们边吃边聊。”
在角落坐下后,莱戈拉斯轻声问:“你在这里很有名?”
亚斯克尔苦笑:“有名谈不上,但确实……有些人认识我。在成为亚斯克尔之前,我曾在奥森弗特生活过一段时间,在贵族沙龙里演奏、朗诵诗歌,偶尔也为某些不方便公开的事务跑跑腿。”
哈涅尔暗笑,亚斯克尔在整个大陆,都出名,只不过名声嘛……
食物很快送来。
大陶碗里盛着浓稠的炖牛肉,深褐色的汤汁中浮着大块的肉、胡萝卜和洋葱,搭配厚切的黑面包。
苹果酒装在锡杯里,散发着清新的果香和淡淡的酒精味。
哈涅尔尝了一口炖菜,温暖厚重的味道在口中化开,与史凯利格偏咸、偏腥的饮食形成鲜明对比。他几乎能听到身体对这种扎实食物的感激。
“那么,”丹特里恩咽下一口面包,表情严肃起来,“我们得决定下一步怎么走。从奥森弗特到泰莫利亚的首都维吉玛,主要有两条路。”
他用手指蘸了点酒,在木桌面上简单勾勒起来:“第一条是陆路,沿着国王大道向东,穿过维登中部平原,进入泰莫利亚西部边境,再继续向东。这条路最直接,但需要大约两周时间,而且沿途可能会遇到盗匪、溃兵,甚至尼弗迦德的侦察队。”
“第二条呢?”莱戈拉斯问。
“海陆结合。”丹特里恩在桌上画了一条曲线,“先从奥森弗特乘船南下,沿着庞塔尔河进入内陆,在河港城市马里波下船,再从那里走陆路前往维吉玛。这条路更安全,因为庞塔尔河上有维登和泰莫利亚的联合巡逻队。但问题是——”他皱起眉头,“现在尼弗迦德控制了伊伦瓦尔德地区,庞塔尔河下游已经不安全了。而且马里波本身……情况复杂。”
“复杂?”哈涅尔追问。
“马里波是自由城市,名义上不属于任何王国,实际上各方势力在那里角力。”丹特里恩压低声音,“班·阿德魔法学院就在附近,法师们影响力很大;各大商会都有据点;各国间谍活动频繁;还有各种地下组织、邪教团体……那里就像一锅煮沸的汤,什么都有可能浮上来。”
艾丽娅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才开口:“陆路虽然危险,但可控性更高。我们可以伪装成商人或佣兵,加入商队同行。而且走陆路能更直接地观察沿途的局势。”
哈涅尔思考着。
他的目标是尽快到达维吉玛,了解泰莫利亚的真实情况,找到杰洛特,见证——或者可能干预——即将发生的重大事件。
陆路虽然风险高,但确实是更直接的选择。
“我们需要准备什么?”他问。
“马匹、补给、合适的伪装身份,最好还能加入一个有护卫的商队。”亚斯克尔列出清单,“我在奥森弗特认识几个可靠的马贩子,也能联系到经常跑这条线的商队。但问题是钱——我们手头的维登克朗可能不够买四匹马和足够两个月的补给。”
哈涅尔摸了摸怀里的钱袋,蒂莎娅给的资金确实有限。
“我们可以工作赚取旅费,或者……”他看向亚斯克尔,“你刚才说,你在这里有些人脉?”
诗人露出狡黠的微笑:“事实上,我有个主意。今晚在七鳟鱼酒馆——那是城里最好的酒馆之一——有一场小型音乐会,为某个贵族的命名日庆祝。原本的主唱因为突发喉疾不能来了。如果我能顶上,报酬应该足够买两匹马和基本补给。”
“突发喉疾?”莱戈拉斯敏锐地问。
“嗯……也许是我昨天拜访他时,不小心在他的酒里加了一点会暂时让嗓子沙哑的草药。”丹特里恩毫无愧色,“为了共同的事业嘛。”
哈涅尔忍不住笑了。这就是丹特里恩,永远能在规则边缘找到出路。
“那么就这么定。”他说,“丹特里恩去赚旅费,我和莱戈拉斯去市场了解马匹和补给的价格,艾丽娅——”他看向一直沉默的女人,“你能负责收集情报吗?关于道路状况、商队行程、沿途的传闻?”
艾丽娅点点头:“我可以去港口和商会区打听。那里消息最灵通。”
“那就分头行动,傍晚在这里汇合。”哈涅尔做出决定。
四人吃完午餐,各自离开旅馆。
哈涅尔和莱戈拉斯走向市场区,丹特里恩前往贵族区准备晚上的演出,艾丽娅则独自一人融入港口的人流中。
奥森弗特的午后阳光透过薄云洒在石板路上,海鸥在头顶盘旋鸣叫。
这座港口城市表面上看起来繁忙而有序,但哈涅尔注意到了一些细节:市场里的谷物价格比丹特里恩记忆中的涨了三成;铁匠铺里锻造农具的订单减少,而武器和盔甲的订单增加;人们在交谈时声音压低,眼神里藏着不安。
战争的气息,即使在这个看似平静的港口城市,也已经悄然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