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胎如何勘大道？”
年轻人看着这个课题，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导，我觉得，做不到，什么叫凡人，什么是大道？这都没有一个量化的标准，我们课题组真的要研究这种唯心主义的课题吗？”
铭咎坐在办公室里，把一摞文献丢到他眼前：“一个课题，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那为什么不能研究呢？”
凡人，毋庸置疑，眼前的年轻人就是一个凡人，上了个野鸡大学，偏偏又是学了医，最后考了研，又遇上这么个导师。
他翻了翻铭咎给的文献，大部分都是手稿，研究内容粗略的扫了一眼，他得出的结论是，这个导师是个大牛。
不过，很可能是个疯子。
什么样的医生医术高超呢？治疗过很多病人的医生一般医术不会差。
什么样的地方医疗水平高呢？经常有人体解剖和人体实验的地方医疗水平很难不Nb。
铭咎给的文献虽说是手稿，附录里却有大量的病例单和患者数据，这些报告中丝毫不掩饰阿铭对人做了怎样的实验才得到的病例。
跟死人待久了掉San，但是龚诚看阿铭给的参考文献已经开始掉San了。
“导…我能说我害怕吗？”
“你到底是不是学医的？上没上过解剖课啊？什么心理素质？”
铭咎闭上眼，随手用衣角擦了擦眼镜，试图掩饰自己嫌弃的表情。
“大体老师是大体老师，活的人，我不敢啊！”
“你不爱干，就帮我整理整理实验数据得了，我不强迫你做什么。”
“那您不会拿我做什么实验吧？”
“你是我的学生，又不是我的客户，你不要求，我也没那个必要。有别人不用专门挑你做实验？我是搞精神方向的科研，不是精神病。或者，我想对谁做什么实验，谁能阻止我吗？”
“导，本科的时候，您的同事教我们敬畏生命…”
“所以他们才都是垃圾啊～实验都舍不得做，能研究出什么来？你运气真好，遇到我这么厉害的导师，你把我的研究成果随便扩展扩展都不愁毕业。”
铭咎冲了杯咖啡，顺便递给他一杯：“特浓，不愁毕业归不愁毕业，跟我干活可轻松不了的。”
说着，铭咎走到他背后，帮他整了整衣领，用手指划过他的皮肤，然后随意继续闲聊：“你对科研兴趣不大，纯为了工作读研的吧？”
“不是，我打算读博…”
铭咎把食指抵在他的嘴唇上，做个嘘的手势：“你的神态，皮电，衣着，小动作，出卖你的东西太多了，哪怕是最训练有素的特工，在我面前也不会没有一丝破绽～你还真是个单纯的好孩子～”
说着，铭咎喝了口咖啡：“考研擦线过的，运气成分居多，被家里逼着学医，分析能力很差，考试纯靠背，自我很弱小，平时压力不小，但又不自律，拖延症不轻，动手能力也很一般。”
“……”
沉默，龚诚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都是真相，无从反驳。
铭咎依旧是标准的职业笑容，“这对我都无所谓，但毕竟是我的学生，该教你得教你啊！走吧，实验室这边。”
铭咎推开心理咨询室的暗门，打开灯，一排排的心脏与大脑组合的培养缸展示在学生面前，实验室的中心是一个浑身连接电路的仿生人。
老实说，龚诚的心理素质不好，像他这样怯懦的人，按理说看到这种场面已经准备跑路了。
但他的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兴奋，这种兴奋支持着他，尽管靠在铭咎背后，但还是向四周探头探脑地张望。
铭咎指着仿生人头上的大脑：“缸中之脑，听说过吧？这台仪器就是这么个原理，我们把各种精神病人的大脑放入其中，心脏连接好，心脏造血会激活仿生人的各个器官的生理机能。
这位患者会觉得自己还活在原本的世界，我们可以通过语言，药物，各种测试来观察他大脑结构的变化。
突触的形成，神经递质的改变，这些都可以进行观察实验。操作可能复杂一点，实验室设备使用说明在书架里，这个月你把设备的操作搞明白…
这边有配套的更换器官，药物成瘾者的大脑，性瘾者的大脑，抑郁症患者的大脑…你能想象的都有，更换大脑时小心别损坏神经，不然我还得去找新的素材，记得同时把配套器官也更换了…”
边说话，铭咎边从桌子上翻出一个发旧的空白记事本和笔，塞进学生手里。
学生会意，赶紧接过开始记录铭咎第一次授课的内容…
讲了十几分钟，信息量很大，学生有些汗流浃背：“铭导，没跟上。”
铭咎摊了摊手，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支录音笔塞进他手里：“下课要多下点功夫，争取这学期结束前不要再让我的办公室里出现开着的录音笔～我不喜欢这物件。”
被打发走的龚诚叹了口气，但心里的兴奋按捺不住：“据同学们说，铭导作为荣誉教授从来不带研究生，今年又扩招，才轮到我做他的开山大弟子。”
“说实话，铭导很随和，行业大牛还愿意一点点教我们这些小辈的很少见！他还不因为我的天赋对我颐指气使…”
穿越时空之门回到研究生宿舍，龚诚有种莫名的骄傲感，看其他课题组的同学都是满脸得意的笑容，没有那种淡淡的疯癫感，这在医学生里面实在罕见。
哪怕是晚上洗漱时照镜子，他都没意识到，他的笑容和铭咎一模一样。
……
他知道铭导在学术这一块不是一般地严谨，对学生的要求更是。
笔记本的中间有一张撕下来的纸，上面写着铭咎给他布置的小作业：“观察总结不同年龄段人类在长期高压环境下，大脑进行短期学习神经突触建立过程的改变规律。”
诸如此类的小任务，他偶尔能完成几个，拟合数据的图表就在铭咎未发表的研究文献里，甚至他还记录了各种误差产生的原因…
好吧，他自认为学的还不错，至少铭导不怎么为难他，在第二年末尾，他可算是达到了能和铭咎闲聊的水平。
“毕业论文你自己看着写吧，课题你从这些年的作业里随便拟一个，怎么交的作业就怎么写，我懒得给你看了，蹭你其他同学的导师帮忙改。
我不怀疑你能不能达到毕业要求，你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搞学术伦理审查的那群老古董，我烦透他们了！”
铭咎挥手打发走学生，继续忙他的事。
……
“铭导！捞我！”
不出意外，一年后就是这个节奏，他同学的导师听说他是铭咎的学生，跟见了鬼一样：“论文，我尽力给你改，主要是他的实验数据能不能？你懂的，很多数据市面上实在不好买。”
也就是那时，龚诚才意识到他被那个缺德的教务系统给坑了，铭咎不属于那个时代，在他们那，可以算得上近代科学家。
在当年，他就因为多次进行违反伦理的非法研究被关了进去。
但因为他曾经发表过很多轰动学术界的论文，提出过很多划时代的理论，时间会洗去血腥的污秽，为人类的世界留下智慧的光辉，他当年任职的学校教务系统里还保留着这位荣誉教授的名字。
铭咎的研究室在恶人谷，虽然是另一个世界，但确确实实是一个监狱。
因为偶尔还需要正常人类作为对照组，偶尔还需要手动改造一些精神病人，所以铭咎一直没切断自己和原本世界的联系。
教务科的人操作失误，把他放进了教务系统。这个学生也不知幸运还是不幸，他刚好发现了这个导师名下没有学生，又因为历史学得不好，不清楚这位铭导的光辉事迹。
他的研究成果和数据，是很多科学家梦寐以求的东西，但是能不能拿，拿了又怎么用，这是人类始终要面对的问题。
龚诚最终还是没迎来毕业。
他心眼子不多，在一轮一轮的审查中，最终还是承受不住压力，说出了他导师的研究内容…等等？他的研究内容是什么？
龚诚发现，他和铭导相处了这么久，平时也帮他干活，但始终不知道铭咎现在的课题是什么！
他在这一刻意识到了，铭咎教给他的东西，的确是量身定制的，只是，就像科学家父母随手造了个儿童玩具丢给小孩子来让他安静些一样…哪怕是天才的牙慧，凡人用自己的性命也未必能拾起来。
……
再次来到恶人谷，已经是向铭咎辞行。
“导，咱吃个散伙饭？”
“好啊，很久没吃过家乡菜了。”
龚诚把一摞打包盒放在铭咎的办公桌上。
铭咎扫了眼桌上的打包盒，叹了口气，“看来，那群迂腐的老家伙们还是没承认我，也没承认我这几百载唯一的学生。”
“铭导，和您相处这么久，我明白您对学术的热忱，但您似乎从来没为那些普通人考虑过，学医是为了救人。”
“救人？呵，记得我一开始告诉你的课题吗？医学，是用血肉堆砌起来的学科，凡人的骨血，不是已经堆砌成通天路了吗？
他们需要我这样的天才铺路，凡人的牺牲才是值得的。”
“但您不能为了值得去主动杀凡人。”
“伟大的牺牲，惨痛的代价…呵呵，凡人就是牺牲与代价，他们的生死到底谁在乎过？你能选到我的课，不就是因为人类中还有聪明人认可我的理念吗？”
铭咎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是笑呵呵的，吃饭，喝咖啡。
“导…我能说，我是不知道您早就离开学校了吗？”
“虽然我经常调侃你蠢货，但作为医学研究生，我不觉得你的智商意识不到这个问题。
你不是给出答案了吗？真正吸引你的东西，知识，智慧，让你连成为我的学生要付出生命的代价都不在乎～
我欣赏你敬重知识的样子，所以哪怕你蠢笨了一些，我依旧把你当成我的传人。”
“铭导，我这次回来还是想劝您…”
“呵～把我当成了一个怀才不遇的天才？以为自己愚昧的所谓凡人的人性能救赎我？你小子啊，都不用张嘴，想说的话都在脸上了～”
铭咎摸着学生的脑袋，微笑着盯紧他的眼睛…然后，
“你想问我现在做的课题是什么啊？确实比较难，我做了百来年了。告诉你也无妨，我在研究，怎么样改造出完美的人。”
“完美的人？依旧是这种哲学问题吗？铭导，完美这件事是不可量化的！”
“并非不可量化，龚仔～你觉得，我是个完美的人吗？”
龚诚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不，你要努力找出我的缺点。”
“没有人性，没什么人情味。”
“这是你对天才的刻板印象，龚仔～想想这些年我是怎么对你的～想想其他导师是怎么和你的同学们相处的～”
“对！怀才不遇！成就没被世人认可！”
铭咎摇了摇头，把书架上的手稿丢到他手里：“老古董们不认可，是因为他们愚昧，你可以把我手稿的名字抹掉然后拿去发表，龚仔，你会成为神经医学首屈一指的大佬，我保证。”
龚诚突然意识到，铭导的这个问题多么难回答，他的工作室一尘不染，青年才俊，高挑帅气，一身的名牌显然是不缺钱，又是一位学术泰斗，对待学生尽心尽力，态度和蔼可亲…这分明就是一个无数人想要成为的完美的人！
“我知道了！导！你单身！”
铭咎比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一旁的陈列架上两张黑白的照片，然后打开手机，点开手机银行，亮了亮上面的数字。
“艹！父母双亡！顶级加分项！年纪轻轻，财富自由…太完美了！导，看见你我都想做个变性手术了！”
铭咎倒是满脸无所谓，“嗯，很高兴你愿意夸我，但你还是没能解答我的问题。”
“额…您父母生前过得怎么样？”
“跑题了哦～龚仔～”
“没，铭导，我不是这个意思！”
“呵～你想问我对待父母是什么态度？人的态度，这种东西啊～你需要什么态度，我就可以是什么态度。”
说着，铭咎点开龚诚的手机通讯录，点开备注为“铭导”的头像：
头像是铭咎本人的照片，是在海边拍的，他坐在小游艇上，背后是海浪，有海鸟落在他的肩头，茫然地看着镜头，样子有些憨憨。
和铭咎自己阳光的笑容形成对比，一张照片，呈现出他自信，阳光，富足，热爱小动物，热爱生活…
朋友圈里，则是和某某大佬交流学术的照片，穿插一些自己的研究心得，过程中还微微露富。
龚诚惊恐地发现，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甚至连朋友圈的间隔时间都那么恰到好处！完美模拟了一个学术大牛的生活…
但是，那些发朋友圈的日子，铭导就陪在自己身边做研究，他根本不可能去度假，见什么大佬…伪装，真的能这样精妙吗？
最后，铭咎点了点备注下方显示的原本Id：三九修身人。
“斩三尸，除九虫，灭七情，消六欲，人之形，先天有缺，斩去不需要的，补足自己没有的，不断地修剪自身，最终成为一个完美的人，龚仔～我这道，你觉得够不够你的博士毕业论文啊？”
“啊？这种劝人读博的方式好新颖啊…”
铭咎笑了：“你回去也是个医学生，硕士自己研究能找啥工作吧～但你小子天赋不够好，我这修身手段传给你，你的知识储备却不支持你用出来，可惜喽～
这样吧，我教你个咱们师门里最简单的小把戏，你也不白请我吃饭。”
最后，铭咎打了个响指，龚诚跪下来：“铭导！我愿意跟随你的脚步，读博，研究大脑，获取更多的知识，然后治好学生圈里名为愚昧的病！”
他就那么跪着，铭咎转身写报告去了。
隔了十几分钟，他才反应过来：“什么情况？我不是要辞别铭导的吗？我这点才华考研都费劲，还读什么博啊？导，我刚才都是瞎说的啊！”
铭咎都没抬头看他：“嗯，我知道，催眠术，神奇吧？”
“导，我可以催眠别人吗？这么神奇的治疗手法，是我能学会的吗？”
铭：“这种治疗手法又不稀奇，很多人都会，但是要控制好病人是个问题，像我这般举手投足间可以让人陷进去，你这修为不够。”
“修为…铭导，咱们是搞科研的吧？”
铭咎俯下身子，摸了摸学生有些油的头发：“修行啊，修别人你做不到，但修自己你可以试试～”
说着，他握紧龚诚的手：“龚仔～自我催眠，试一试，你很快就会明白我的用意的，这是你导最后能教你的一点东西～”
……
果然是延毕了，龚诚躺在床上，追忆着铭导带他做的每个实验，各种各样的细节，他站起身，冲了一杯咖啡，坐在寝室里默默地写起论文，一夜…
凌晨三点，他打了个哈欠，睡觉，早上七点准时起床刷牙洗脸…
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直到某一天，他本科时候的同学来看望他，“龚哥，这些年游戏都戒了？”
“嗯，不怎么玩了。”
简单吃了顿饭，他默默地走回寝室改论文。
“龚哥，这就走啊？医学生压力很大我知道，这么多年没见了，出去看个电影逛逛街什么的？”
“哦，最近没什么想看的。”
同学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头：“几年不见，龚哥你变化真大啊？看你这副表情，知道你去改论文，不知道还以为你被对象甩了呢～”
……
也算是一语成谶了，多年后，在一家医院工作的龚诚趴在桌子上，电话响个没完，但他看了看来人，脊椎动物雌性，直接按掉了。
“下一个病人，下一个…”
他的生活规律得很，但他的脑海中却时不时有疑惑，“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铭导的教诲，他一直记在心里，不断地自我催眠，像是编程一样，在脑海里覆写一层又一层新的代码。
执行力不足的时候，就去逼自己一把。
很多人的失败，都可以归结于自控能力弱，拖延，执行能力不够。
铭咎为他学生做的也不复杂，只是一个简单的小把戏，主动解离人格，把自己搞成强迫症就好了。
这种心理暗示，一开始没有什么问题，龚诚顺利毕业，顺利地进入医院实习，因为勤奋的表现，认真学习的态度，被很多前辈认可…
他成功了，铭导教的，让他做个成功的人，他有了漂亮的对象，收入虽然暂时不高，但事业一路处于上升期。
他在世人眼里，算得上一个成功人士，甚至他的脸上永远挂着阳光的笑容，完全不像一个每天熬夜头发有限的医学生。大伙都说龚医生平易近人，性格很好，医术也还不错…
直到某一天，他看到急诊室里一个脑壳上插着刀的病人，他好想冲过去，把那把刀插深一点，把他的脑子搅碎…
就在他行动的前一刻，他好像反应过来了什么，用力拍了拍脑子，让自己清醒。
但他在旁边洗手池的镜子里看见自己职业性的笑容变得扭曲时，立刻紧张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确保没人注意，然后，依旧是那副阳光的笑容，往后闪了闪，为冲进来的其他急诊医生腾位置。
……
后来，龚医生的晋升遇到了一点小问题，他发现自己看不懂书上的文字了。对数字的敏感程度也在降低，大脑能持续思考的时间越来越短…
他不停地给自己施加指令，不停地自我催眠，但这种催眠的效果越来越差。
再后来，为了完成自己预设的目标，他的身上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伤口。
“铭导…铭导！救救我！我的修为还不够，但是没法继续修行了！”
铭咎看着闪烁提示音的手机，喝了口咖啡：“不停的增加程序，代码都成屎山了，不崩才怪呢～没办法，我只教了你增加，没教你删除啊！”
“铭导，我该怎么做？”
“来我这里吧，我给你改改脑子～”
……
“龚仔～对现在的自己满意吗？”
“满意，到目前为止都很满意，我从没想过我能成为这样优秀的人。”
“嗯，凡人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多亏了你的数据，我对大脑潜能开发的研究又进了一步，这次诊疗不收你费用。”
难得铭咎决定开点药，他打开一个小箱子：“进口货，有兴趣吗？”
“抗抑郁？”
“差不多，更多人喜欢叫它聪明药。”
“这不是我想的那种东西吧？”
“龚仔，我这是有医生处方的～既然要修完美之身，有些药物辅助是正常的，只可惜说是进口货，效果也就那样。呵呵～”
“完美的人并不存在，铭导，你已经疯了！你没发现吗？”
“疯？那是你看不懂我而已，我只是在完成我的课题罢了。
我曾经见证的世界里，劳动者都需要卷这修身的仙药，只为了能多活一天，多赚一点…透支人体潜能，透支未来，在现在达到完美之身，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所以对这种药物，我还要做更多的实验！既然你不想配合我，那就算了～我不强求。”
铭咎从置物架上拿出两人的合影，拂去上面的灰尘：“龚仔，虽然我是你的导师，但很多事我也无能为力，人的肉体终究会老去，这是我不能改变的。
但是，完美的人生是存在的，至少，你曾经完美过，我愿意为你继续修改，修改到你完美的人生落幕。”
“可是我很累，我的压力很大…活着，端着，像一个顶着球的人，一刻不敢放松，一刻不敢让这份体面落地。”
“这个简单，那定然是你凡人的精神，无法承载这完美的人生，这个课题我很早就攻克了！来吧，龚仔，再让我修改一些，这次，我们切断一些东西…”
“人性…因为我还有一点人性，所以我不能成为你。”
“所以，你不够完美。你知道，我的手术要多久才能预约上吗？你知道，我的档期排到了多少年之后吗？你知道，寻到我这一位治疗人生的医生，要付出多少代价吗？
你是我的学生，至少，在你身上，我还愿意保留一丝人性。协议就在这里，签了它，你还可以继续拥有完美的人生，最终收获一个完美的落幕。”
“……”
龚诚坐在导师的办公室里，那小小的沙发，沁人心脾的香薰，却抚不平他内心的煎熬。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理解了他的导师，完美的人生，所有人羡慕的成就，那些普通的研究，治疗某种疾病，已经不能让他的内心起一点波澜…
在他斩去人性，像一个伪人一样，为了皮囊与虚荣活着的时候，他就已经失去成为一名医生的资格了。
但他的阅历，他的天赋，他从铭导这里获得的一切，不足以让他得出结论，失去人性，获得成功，值得还是不值得？
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似乎叶浮生有事找他？或者，有新的预约？铭咎穿好那件风衣，转身出门。
他闭上眼，有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你是个幸运的孩子，当然值得，很值得！没有铭导，就没有今天那个优秀的你。
你甘愿放下体面，甘愿成为那个泯然众人的小实习医生吗？你甘愿秃着脑袋，连对象都没有，甚至连对口的工作都找不到吗？
铭导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回报，多少人想让自己的孩子优秀，但倾尽一切也做不到。
但铭导告诉你，只要你肯忍受让人崩溃的痛苦和压力，你可以维持你的体面。”
……
“所以，我才是个凡人啊！一心为诚，不是对别人诚，是对自己诚啊！娘的，不干了！我这小身板可熬不住医院那苦哈哈的环境，休假！”
那是他最后一次和铭咎见面了。
但出于礼貌，还是给铭导回了个消息。
“龚诚天赋有限，只是个凡人，怕是做不了您的公仔喽～”
铭咎回了个微笑＋叹气的表情。
……
“功败垂成，看来这个疯狂硕士接不了我滴班啊～还是不能请假～”
步生莲坐在铭咎的门口抽着烟，“说什么呢？阿铭，遇到有意思的事了？”
“呵～偶尔在想，功不成，名不就，在这世界上活得有什么意思。”
“有意思的事多了，偶尔像我一样，欣赏这群愚昧世人的艺术，挺好玩的。”
“阿莲，油漆化是什么感觉啊？”
“意识与众生脑中的混沌融为一体，癫狂愚昧仇恨…它们都有颜色，这种唯心的东西，阿铭你很难理解吧？”
“是啊，理解不了。我只知道，油漆化，标签化，灰烬化，阴影化…你们的肉身都已经超脱，唯我是真正的凡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