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的风带着砂砾，抽打在脸上生疼。
离开碎石营地已有两日。
四人不敢走得太快——伤势拖累，补给短缺，更不敢轻易动用所剩无几的灵力。只能依靠双腿，在嶙峋怪石、扭曲金属残骸和深浅不一的能量侵蚀坑之间，艰难跋涉。
叶凡走在最前，右臂用撕下的布条简单固定挂在胸前，每一次迈步，肩胛处传来的细微刺痛都提醒着他经脉的淤塞。左手中攥着那枚冰冷的铁片，“墨”留下的剑意早已消散，但铁片本身却隐隐与掌心真钥产生着某种极淡的共鸣，偶尔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指向性悸动——与真钥感应的大方向一致，都指向东北。
这让他对“墨”的身份更加疑惑，却也多了分警惕中的审慎。
金焱跟在左后侧，腿伤让他走起来有些跛，每一步踏下都咬紧牙关。长枪被他当成拐杖，枪尖在坚硬地面上戳出一个又一个浅坑。他独眼里布满血丝，不时扫视四周，像一头受伤却依旧警觉的孤狼。
柳如丝在叶凡右后，手里握着短杖，杖头绿光若隐若现。她不仅要用净化之力帮叶凡梳理右臂淤塞，还需时刻感知周围环境中可能潜藏的寂灭污染气息。两日下来，她脸色比在营地时更加苍白，额角总挂着细密汗珠。
洛星河断后。她指间扣着仅剩的几枚基础阵旗，灵力以最节约的方式缓缓注入，维持着一个半径不到三丈的简易预警法阵。阵法微弱，只能感应较近的能量波动和生命迹象，但在这片陌生荒野，已是不可或缺的眼睛。
“停。”叶凡忽然抬手，单膝蹲下。
其余三人立刻止步，伏低身形。
前方三十丈外，一片半埋在地下的巨大金属板边缘，几团模糊的、仿佛沥青与烂肉混合而成的黑影正在缓慢蠕动。它们没有固定形态，表面不断鼓起又塌陷，发出细微的、如同腐蚀液冒泡般的滋滋声。
“寂灭腐液怪。”洛星河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最低等的衍生物，行动慢，感知弱，但体表腐蚀性极强，近身战麻烦。数量……五只。”
叶凡目光扫过四周地形。左侧是堆积如山的破碎舰体残骸，缝隙狭小，不易通过。右侧则是一片相对开阔的、布满龟裂纹路的焦黑土地，视野较好，但无遮蔽。
“绕右侧，拉开距离，快速通过。”叶凡低声道，“不要惊动。”
四人贴着焦黑土地边缘，屏息疾行。脚步放得极轻，连金焱都强忍着腿痛，调整步伐频率。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穿过那片区域时，焦黑土地中央一道裂缝中，毫无征兆地喷出一股灰白色气雾！
气雾带着刺鼻的硫磺和腐烂混合气味，迅速弥漫。
那五只原本缓慢蠕动的腐液怪，仿佛被瞬间激活，同时转向气雾喷发的方向，发出低沉的、如同湿木头摩擦的嘶鸣，蠕动速度骤然加快，朝气雾中心汇聚而去！
“糟糕，是‘诱食气’！”洛星河脸色一变，“这片地下有活跃的地火余脉，混合了残留的星舰能量液，偶尔会喷发这种气味，对这些低等衍生物有致命吸引力……我们被夹在路中间了。”
“冲过去！”叶凡当机立断，“趁它们注意力被吸引！”
四人不再隐匿，发力狂奔！
腐液怪虽被诱食气吸引，但本能对活物气息仍有反应。最近的两只猛地调转方向，沥青状的身体骤然拉长，如同两道黑色软鞭，带着嗤嗤腐蚀声，朝最侧面的金焱和柳如丝抽来！
金焱低吼，长枪点地，借力旋身，枪尖赤芒一闪，精准点在抽来的黑色“软鞭”中部！
噗！
仿佛戳破了一个盛满浓汁的皮囊，暗绿色、散发恶臭的黏液溅射而出！金焱急退，枪尖赤芒暴涨，在身前布下一层薄薄火幕，将溅射的黏液大半烧成青烟，但仍有点滴落在他的皮靴上，立刻腐蚀出几个焦黑小洞，传来皮肉灼痛。
另一边，柳如丝短杖疾点，杖头绿光凝成一面小巧光盾，挡住另一道抽击。光盾与黑色软鞭接触，发出剧烈的滋滋声，绿光迅速黯淡，软鞭也被净化之力灼烧得冒起白烟，缩了回去。
就这么一阻，另外三只腐液怪也已反应过来，蠕动着围拢。
叶凡眼神一冷，左掌一翻，真钥的微光在掌心一闪而逝——他没有催动其力量，仅仅是以其位格气息，朝着那几只腐液怪的方向，轻轻一压。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威势爆发。
但那五只腐液怪却同时僵住，如同遇到了天敌，沥青状的身体剧烈颤抖，发出恐惧的嘶嘶声，竟不敢再上前，反而缓缓向后蠕动退去，重新缩回金属板阴影中，对近在咫尺的“诱食气”也顾不上了。
“走！”叶凡低喝，脸色却白了一分。这看似轻巧的一压，实则牵动了他脆弱的星核，裂纹处传来针扎般的锐痛。
四人不敢停留，快速穿过焦黑土地，直到将那片区域远远抛在身后，才在一处相对隐蔽的巨型齿轮残骸后停下喘息。
“老叶，你刚才是……”金焱喘着粗气，看向叶凡。
“真钥对低等寂灭衍生物，有本能位格压制。”叶凡简短解释，吞下喉头泛起的腥甜，“但消耗心神，不能常用。”
柳如丝立刻过来，指尖绿光按在叶凡后心，温和的净化之力渗入，帮他抚平星核因刚才牵动而产生的细微震荡。
“这样下去不行。”洛星河检查着预警阵旗的消耗，眉头紧锁，“我们速度太慢，沿途威胁却不少。刚才只是最低等的腐液怪，若是遇到成群‘蚀骨鸟’或者游荡的‘战场遗族’，会更麻烦。”
金焱检查皮囊，肉干只剩三块，水囊也快见底。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得找补给。这鬼地方，连根草都不长。”
叶凡闭目感应。掌中铁片冰凉，真钥的悸动越发清晰。他指向东北偏东方向：“那边，三到五里，有轻微的水气波动，也可能有生命迹象聚集。小心靠近。”
四人再次出发，这次更加警惕。
一个时辰后，他们抵达叶凡感应的区域。
那是一片由几艘中型星舰残骸交错堆叠形成的天然凹陷区，像一个简陋的碗状山谷。谷底竟然有一小洼浑浊的水塘，水色暗黄，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和机油味，但确实是液态水。水塘边，稀疏长着一些暗紫色、叶片肥厚多刺的怪异植物。
水塘另一侧，搭着三顶破烂程度不亚于碎石营地的帐篷。帐篷外，七八个穿着各式破烂护甲、面目被风沙和污垢侵蚀得模糊不清的人，正围着一小堆用金属碎片点燃的篝火，烤着某种分辨不出原貌的肉块。
当叶凡四人出现在凹陷区边缘时，那七八人几乎同时停下动作，齐刷刷抬头望来。
眼神里，没有欢迎，没有好奇，只有深重的警惕，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打量猎物般的评估。
双方隔着水塘，沉默对视了足足五息。
对方为首的是个缺了左耳、脸上带着一道蜈蚣般疤痕的壮汉。他缓缓站起身，右手按在了腰间一柄布满缺口的厚背砍刀上。
叶凡目光平静地扫过对方，又看向那洼浑浊的水塘，最后落在疤脸壮汉脸上。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左手抬起，轻轻拍了拍自己挂在胸前的右臂，又指了指金焱明显不便的左腿，然后缓缓摇头。
——我们重伤，没有恶意，只是路过取水。
疤脸壮汉眯起眼睛，审视着四人狼狈的状态和虚浮的气息。他右手依旧按在刀柄上，左手却微微抬起，朝身后摆了摆。
他身后，一个瘦小如猴的汉子，将烤架上最小的一块、约莫拳头大小的焦黑肉块取下，用一根金属钎子插着，远远抛了过来，落在水塘边缘，距离叶凡等人尚有数丈。
然后，疤脸壮汉抬起下巴，点了点水塘远离他们帐篷的一侧。
意思明确：肉，给你们的。水，去那边取。别靠近我们。
叶凡点头，左手在身前虚按一下，以示谢意和承诺。然后示意柳如丝和洛星河去取水，自己和金焱站在原地警戒。
取水过程很快。柳如丝用净化之力勉强过滤了部分杂质，装满两个水囊。洛星河则快速采集了几株暗紫色植物——她认得，这是虚空战场少数几种能食用的“铁刺苔”，虽然苦涩扎嘴，但能补充些许体力。
全程，疤脸壮汉那伙人只是冷冷看着，手始终没离开兵器。
直到叶凡四人退出凹陷区，重新没入荒野，那股如芒在背的监视感才逐渐消失。
“这些人……比碎石营地的更警惕，也更冷漠。”柳如丝低声道。
“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的，要么够强，要么够狠，要么够小心。”金焱哼了一声，啃着那块又硬又柴、带着古怪腥味的肉块，“他们没动手，是因为看出我们不好惹，或者……觉得不值得。”
叶凡没说话，只是看着手中水囊里暗黄的水。他知道金焱说得对。刚才双方都在评估。对方看出他们伤势不轻，但同样也感应到了叶凡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危险气息，以及柳如丝净化之力的特殊波动。而叶凡，则从那疤脸壮汉身上，嗅到了一丝极淡的、属于冥花污染的气息，虽然很微弱，且被刻意掩盖。
这伙人，或许也与冥花有过接触，甚至……交易？
他将这个猜测压下。当前首要目标是坠星废墟。
接下来的路程，他们又遭遇了一次小规模的能量风暴——毫无征兆的紫色电弧从地缝窜出，在空中乱舞，持续了约莫半盏茶时间才消散。四人躲在一堵厚重的合金墙壁后，才侥幸避开。
也远远看到过一队骑着类似蜥蜴、但覆盖骨甲的奇异兽类的身影，在远处地平线上掠过，速度极快，方向似乎是灰铁堡垒。对方也发现了他们，但只是远远投来一瞥，并未停留或靠近。
虚空战场的生态，残酷而真实。每个幸存者都在挣扎，都在警惕，都在为了有限的资源和水源算计、妥协、或厮杀。
第三天黄昏，当血色的残阳将堆积如山的金属残骸染上一层诡谲的暗红时，四人终于接近了地图上标注的“坠星废墟”边缘。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由无数破碎星舰、机械残骸、扭曲构装体堆积而成的巨型垃圾山。小的残骸如房屋，大的舰体如山岳，相互倾轧、嵌合、倒塌，形成无数幽深缝隙、陡峭斜坡和隐蔽洞穴。一些残骸还在顽强地闪烁着断续的、各色黯淡光芒，更多的则彻底沉寂，化为锈蚀的巨物。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金属锈味、能量液泄露的甜腥味，以及一种……仿佛无数灵魂低语哭泣的、无形无质的精神压迫感。
这就是坠星废墟。上古星舰的坟场。
叶凡左手掌心，真钥的悸动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甚至传来一丝灼热。而那股污秽与纯净交织的矛盾感应，也清晰得如同实质，从废墟深处某个方位，不断传来。
他缓缓抬起左手，指向废墟深处，那片被最高大的几艘舰体残骸阴影笼罩的区域。
“就在那边。”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众人脚边的地面，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富有规律的震动。
不是自然的地震。
而是……某种沉重的、有节奏的敲击声，正从废墟边缘的某个巨大管道残骸深处，由远及近，缓缓传来。
叶凡示意噤声，四人迅速闪身躲入旁边一处倾斜的装甲板缝隙阴影中。敲击声越来越近，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
片刻，从那直径超过两丈的破损管道口，缓缓爬出一具……人形身影。
但那“人”身高过丈，周身覆盖着厚重的、拼接痕迹明显的锈蚀铠甲，右手拖着一柄门板大小的残缺巨斧，斧刃崩裂，却依旧泛着暗沉血光。
它头颅转动，头盔下没有五官，只有两点幽幽的、仿佛灵魂之火跳跃的红光，扫视着废墟边缘。
而在它身后管道深处，隐约还有更多类似的身影，以及……一阵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