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征用的渔村祠堂,成了后勤指挥中枢。
算盘珠子清脆的碰撞声密集如雨点。苏婉清素裙束发,指尖在账册和算盘间飞快移动,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几名书记官围着她,不断报着数字。
“粮秣已按人头分发至各安置点……”
“药材,特别是金疮药,还缺三成……”
“民夫征集了八百,但工具不足……”
她抬起头,耳尖因忙碌而泛红,声调却依旧平稳。
工具不足,就去附近乡镇借调,立字据,战后双倍赔偿!药材优先保障伤兵,百姓的伤痛,让随军郎中带着学徒先去处理!
一个官员面露难色。苏主事,这……不合规矩吧?民夫工具向来是自备……
现在我就是规矩!苏婉清声调微扬,眼神扫过,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若有人问起,让他来找我苏婉清!快去!
官员噤声,匆匆退下。她这才缓了口气,指尖攥紧了一颗算盘珠子,望向窗外忙碌的景象,眼中闪过一丝忧虑。物资,还是太紧张了。
林牧之轻轻走进,将一碗温水放在她手边。
别把自己累垮了。沿海百姓转移得如何?
苏婉清见到他,紧绷的神色稍缓,端起水碗喝了一口。
六成已迁入内陆预设的避难村。但总有故土难离的老人家……劝不动。我已让民兵小队协助,必要时,只能强请了。她叹了口气,牧之,我这边还能撑住。但海上的压力……
林牧之握住她微凉的手。海上我来扛。你守住岸上,就是最大的支援。相信我,婉清,他们占不到便宜。
看着他眼中坚定的光芒,苏婉清点了点头,指尖慢慢松开算盘,反手握住他,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夜色降临,海潮声阵阵。
最后一批建材运抵滩头,火把将海滩照得亮如白昼。林牧之登上核心棱堡,郑知远和赵铁柱紧随左右。
主公,所有炮位已就位!后装炮的射速和精度,定叫他们有来无回!赵铁柱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成了!这防线成了!
郑知远手按刀柄,眺望黑暗中的海平面。巡逻队已派出三拨。牧之,将士们士气很高,就等着狠揍那群不速之客。
林牧之环视四周。蜿蜒的壕沟如巨蟒匍匐,冰冷的炮管在火光下泛着幽光,更远处,是临时安置点星星点点的灯火,以及内陆方向仍在不断运来的物资长龙。
他深吸一口带着海风与泥土气息的空气。
我们不是在被动挨打,知远,铁柱。我们是在用我们的方式,告诉敌人,寒川的每一寸土地,都需要付出血的代价。这道防线,不仅是工事,更是决心。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竖起耳朵的士兵和民夫耳中。
一阵压抑的欢呼和兵器顿地的声音响起。
“主公,”郑知远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他甲胄未卸,额角那道旧疤在阴沉的天光下更显狰狞,“初步清点过了,沿岸三里,像这样被烧毁或严重损毁的民房有十七间,受波及、屋顶破损、墙体开裂的,超过百户。百姓……死伤虽不多,但人心惶惶,不少人都想往内陆跑。”
林牧之没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块冰凉的金属零件,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他的眼神锐利,扫过那片狼藉,扫过百姓脸上那种劫后余生却又茫然无措的神情。
跑?往哪里跑?内陆的铁路刚被炸断,物资转运正吃紧,若放任难民潮形成,不用古国舰队打过来,内部就先乱了。
不能跑,只能守!不仅要守海防,更要守住人心,守住这片家园的实体象征——这些遮风挡雨的房屋。
“不能让他们跑。”林牧之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传令下去,所有受损民房,由官府负责加固修缮!立刻,马上!”
郑知远一怔,手按在刀柄上,眉头微蹙:“主公,眼下工坊正全力赶制舰炮弹药,匠户们都抽调到军工线上,人手奇缺。而且,木材、石料……”
“人手不够,就从我的亲卫营里抽!让士卒们放下刀枪,拿起锤锯!”林牧之猛地转身,目光灼灼,“材料不够,就去拆那些没人住的旧屋,去伐附近官道旁的树!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告诉所有人,房子塌了,我林牧之给你们盖起来!墙裂了,我给你们砌起来!但谁要是敢未战先怯,动摇民心,军法不容!”
他语速加快,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决心喷薄而出。这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达一道关乎生死存亡的死命令。
郑知远看着林牧之瞳孔中那簇跳动的火焰,感受到那股不容置疑的意志,胸腔里那股因内奸背叛和外敌压境而生的憋闷,仿佛也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深吸一口气,掌心因用力而微微出汗,重重点头:“末将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等等!”林牧之叫住他,“重点加固朝向海岸的墙体,特别是窗户,想办法用厚木板封死。屋顶不仅要防雨,还要考虑能承受……一些碎片的冲击。”他脑海中闪过炮弹碎片呼啸而过的画面。
“是!”
军令如山,寒川侯府的意志如同最高效的齿轮,开始疯狂转动。
原本在海岸线巡逻布防的士兵,分出了一大半,在军官的带领下,扛着粗大的原木,抬着沉重的石板,涌入了这片残破的街巷。
残破的街巷里,早已没了往日的死寂,取而代之的是一派热火朝天的重建景象,军民同心的吆喝声、工具碰撞的清脆声响,交织成最动人的乐章。
郑知远卸下了沉重的甲胄,换上粗布短打,正带领一队士兵砌筑墙体。他挽着裤腿,裤脚沾满泥土,手里的瓦刀起落间,一块块砖石整齐地码放起来。“左边再对齐些!注意砂浆要抹匀!” 他大声指挥着,额角的旧疤在阳光下显得不再狰狞,反而多了几分坚毅。
街巷尽头,孩子们也不甘示弱,有的捡拾散落的碎石块,有的帮着搬运轻巧的木板。
炊烟从临时搭建的灶台上升起,饭菜的香气混合着木材的清香,弥漫在整个街巷。林牧之望着眼前这幅军民同心的画卷,心中感慨万千:铁路可以重修,房屋可以重建,只要人心不散,这片家园就永远不会倒下。
夕阳西下时,不少人家已经修缮好了房屋,点亮了屋内的灯火。
昏黄的光透过新糊的窗纸,映照在人们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来的憧憬。
郑知远走到林牧之身边,望着眼前的景象,由衷地说道:“主公,您看,只要咱们拧成一股绳,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林牧之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重新立起的房屋,扫过一张张充满希望的脸庞,轻声道:“是啊,房屋在,人心在,家园就在。这才是我们真正守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