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藏独坐宝林寺禅堂之中,在昏黄的灯光下,时而虔诚念诵《梁皇水忏》,时而细细翻看《孔雀真经》。
不知不觉,已然坐到三更时分,他轻轻合起经本,小心翼翼地用布包好,放入行囊之中,这才缓缓起身,正打算去睡。
就在这时,只听得门外“扑剌剌”一声巨响,紧接着“淅零零”刮起一阵狂风。那风势迅猛,仿佛要将这禅堂掀翻。
唐三藏一惊,生怕风把灯吹灭,赶忙抬起褊衫袖子遮挡。却又见那灯火忽明忽暗,他心中不禁有些心惊胆战,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惧意。
此时,困倦之意如潮水般阵阵袭来,他不由自主地伏在经案上打起盹来。虽说双眼合起,意识朦胧,但心里却还明白,耳中隐隐听到窗外阴风“飒飒”作响,仿佛有无数鬼魅在呼啸。
在昏昏沉沉的梦中,唐三藏听着风声渐渐过去,又隐隐听到禅堂外有人轻轻叫了声“师父!”
他猛地抬头,睡眼惺忪地在梦中看去,只见门外站着一条汉子,浑身上下湿漉漉的,眼中垂泪,嘴唇颤抖,嘴里不住地叫着:“师父!师父!”
唐三藏微微欠身,警惕地说道:“你莫不是魍魉妖魅、神怪邪魔,趁着夜深人静来此戏弄于我?我可不是那等贪财好色、嗔怒贪婪之辈。”
他一边说,一边双手合十,神色庄重。“我是个光明磊落的僧人,奉东土大唐皇帝的旨意,前往西天拜佛求经。我手下有三个徒弟,个个都是降龙伏虎的英雄豪杰,扫怪除魔的勇猛壮士。
他们若是见了你,定叫你碎尸粉骨,化作齑粉。这是我心怀大慈悲的心意,以方便为怀。你还是趁早偷偷离去,别来我这禅门捣乱。”
那人倚着禅堂,神色哀伤,急忙说道:“师父,我不是妖魔鬼怪,也不是魍魉邪神。”
唐三藏微微皱眉,疑惑地问道:“你既然不是这类东西,那为何深夜到此?”
那人目光恳切,说道:“师父,请您抬眼仔细看看我。”
唐三藏果然定睛仔细看去,只见他头戴一顶冲天冠,腰束一条碧玉带,身着一领绣着飞龙舞凤的赭黄袍,足蹬一双云头绣口的无忧履,手中还握着一柄列斗罗星的白玉圭。面容犹如东岳长生大帝般威严,身形好似文昌开化君一样端庄。
唐三藏见了,大惊失色,连忙躬身,厉声高叫道:“请问是哪一朝的陛下?请上座。”
说着,忙伸手去搀扶,却扑了个空,他尴尬地收回手,只好回身重新坐定。
唐三藏便问道:“陛下,您是哪里的皇王?哪个国家的帝主?想必是您的国土不得安宁,有奸臣欺君虐民,您才半夜逃到此处。您有什么话,不妨说与我听。”
这人才泪流满面,用衣袖擦了擦眼泪,愁眉紧锁,倾诉前因,说道:“师父啊,我家住在正西方向,离此地只有四十里左右。那边有座城池,便是我建国立业的地方。”
唐三藏关切地问道:“那地方叫什么名字?”
那人微微叹息,说道:“不瞒师父说,那便是我当年创立的国家,国号乌鸡国。”
唐三藏面露担忧之色,问道:“陛下如此惊慌失措,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才让您落到这般田地?”
那人悲从中来,声音颤抖地说道:“师父啊,在五年前,我国遭遇了严重的旱灾,地里连草籽都长不出来,百姓们都快饿死了,实在是惨不忍睹。”说罢,不住地摇头叹息。
唐三藏闻言,点头叹息道:“陛下啊,古人说,国正天心顺。想必是您对万民不够仁慈顾惜,如今遭遇荒年,怎能躲离城郭?您应当打开仓库,赈济黎民;反思并改正以前的过错,重新做善事,释放那些被冤枉的人。这样自然能使天心和顺,风调雨顺。”
那人无奈地说道:“我国中的仓库已经空虚,钱粮也都耗尽了,文武百官的俸禄都停发了,就连我自己的膳食也没有荤腥。我仿效禹王治水,与万民同甘共苦,沐浴斋戒,日夜焚香祈祷。”他一边说,一边露出疲惫又无奈的神情。
“就这样过了三年,结果只落得河枯井涸。就在万分危急的时候,忽然从终南山来了一个全真道士,此人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那人顿了顿,继续说道,“他先见了我国的文武官员,后来又见到了我,我当即请他登坛祈祷,果然灵验,只见他令牌一响,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说到这里,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我原本只希望下三尺雨就够了,可他说久旱之地难以润泽,又多下了二寸。我见他如此仗义,就与他结拜为兄弟,以兄弟相称。”那人的神色渐渐黯淡下来。
唐三藏微笑着说道:“这可是陛下的大喜之事啊。”
那人苦笑着,满脸悲戚地反问:“喜从何来?”
唐三藏疑惑地问道:“那全真既然有这般本事,要是需要雨,就叫他下雨,要是需要金,就叫他点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何要离开城阙,来到这里?”
那人悲愤交加,握紧拳头说道:“我与他一同生活了两年。又到了阳春时节,红杏夭桃,竞相开花绽蕊,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少,还有那些王孙贵族,都出去游春赏玩。”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那时,文武百官回了衙门,嫔妃们也各自回院。我与那全真携手漫步,来到御花园。”
“走着走着,忽然来到八角琉璃井边,不知他往井里抛下了什么东西,井中顿时射出万道金光。”
那人眼中满是恐惧,“他哄我到井边去看什么宝贝,突然起了歹心,‘扑通’一声就把我推下了井。”说着,他仿佛又回想起那可怕的一幕,身体微微颤抖。
“然后用石板盖住井口,又在上面堆上泥土,还移栽了一株芭蕉种在上面。可怜我啊,已经死去三年,是一个落井身亡的冤屈之鬼呀!”那人说着,泪如雨下。
唐三藏一听说是鬼,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酥软,毛骨悚然。他强自镇定,咽了咽口水,又问道:“陛下,您说的这些话实在不合常理。您既然已死三年,那文武百官、三宫皇后,在三朝见驾的时候,怎么就没人寻找您呢?”
那人无奈地叹道:“师父啊,说起他的本事,那可真是世间少有!自从他害了我之后,当时就在花园里摇身一变,变得与我一模一样,毫无差别。如今他霸占了我的江山,暗中侵占了我的国土。我国的两班文武、四百朝官、三宫皇后、六院嫔妃,都归他掌控了。”
唐三藏微微摇头,说道:“陛下,您也太懦弱了。”
那人一脸茫然,问道:“怎么懦弱了?”
唐三藏皱着眉头说道:“陛下,那妖怪神通广大,变成您的模样,侵占您的江山,文武百官都认不出来,后妃们也察觉不了,只有您死得明白。您为何不到阴司阎王那里去告状,把您的冤屈申诉一番呢?”
那人面露绝望之色,说道:“他神通广大,与阴司官吏交情深厚,都城隍常与他一起喝酒,海龙王与他都是亲戚,东岳天齐是他的好朋友,十代阎罗是他的结拜兄弟。正因如此,我才无处伸冤。”
唐三藏有些无奈地问道:“陛下,您在阴司既然没办法告他,那跑到阳世间来找我又有什么用呢?”
那人眼中燃起一丝希望,说道:“师父啊,我这一缕冤魂,哪敢擅自到您的门上来?山门前有护法诸天、六丁六甲、五方揭谛、四值功曹,还有一十八位护教伽蓝,时刻守护着您。”
他稍稍停顿,接着说道,“刚才是夜游神一阵神风,把我送到了这里。他说我三年的水灾劫难已满,让我来拜见师父。
他说您手下有一个大徒弟,是齐天大圣,最擅长斩怪降魔。所以我诚心诚意地来拜求您,恳请您到我国中,抓住妖魔,辨明邪正,我定会结草衔环,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唐三藏问道:“陛下,您来是想请我徒弟去帮您除掉那妖怪吗?”
那人连忙点头,急切地说道:“正是!正是!”
唐三藏思索片刻,说道:“我徒弟做别的事可能不太行,但要说降妖捉怪,那正合他的专长。陛下啊,虽说可以让他去拿怪,但恐怕从道理上来说有些难办。”
那人一脸疑惑,问道:“怎么难办?”
唐三藏忧虑地说道:“那妖怪神通广大,变得与您一模一样,满朝文武都对他言听计从,三宫妃嫔也与他心意相通。
我徒弟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绝不敢轻易动武。倘若被百官抓住,说我们欺邦灭国,定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把我们困在城中,那岂不是弄巧成拙,好事变坏事了?”
那人赶忙说道:“我朝中还有能识破他的人。”
唐三藏眼中一亮,说道:“那就好!那就好!想必是哪位亲王或侍长,被派到哪里镇守去了?”
那人摇头说道:“不是。我有个亲生太子,是我册立的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