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陈默垂下眼睑,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疑虑,“等明天吧。看看来的,是谢幕的演员,还是……别的什么。”
第二天上午,差五分钟九点。
市局门口不出所料地聚集了不少闻风而来的媒体记者,长枪短炮严阵以待,被拦在警戒线外,嗡嗡的议论声隔着厚重的玻璃门都能隐约听见。内部的气氛更是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所有参与案件的骨干都集中在了最大的那间会议室,监控屏幕连接着接待室和审讯室的摄像头。
九点整。
一个男人准时出现在了市局大门口。
他穿着一身略显陈旧但洗得干净的深灰色夹克,身材中等,相貌普通,是那种扔进人海里瞬间就会消失的长相。面对门口警察的盘问,他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拘谨地笑了笑,然后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帆布包里,拿出了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纸包好的文件袋。
“我叫李志国,”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底层劳动者常有的沙哑和怯意,“我来……自首。关于那些,带齿轮的案子。”
接待他的警员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神色严峻起来,立刻通过对讲机向上汇报。
消息像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在会议室里激起涟漪。
“来了!”队长猛地站起身,盯着监控屏幕。屏幕上,那个叫李志国的男人被两名警员一左一右带着,穿过走廊,走向审讯室。他低着头,脚步很稳,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体两侧,看不出丝毫紧张或者激动。
陈默站在人群后方,靠在墙边,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目光落在那个男人的背影上,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审讯室的灯光比往常似乎更亮一些,惨白的光线倾泻下来,将每一寸空间都照得毫发毕现,也让坐在铁制审讯椅里的李志国,显得更加单薄和苍白。
队长亲自坐镇主审,陈默坐在他旁边,沉默得像一块礁石。虞倩负责记录,指尖落在键盘上,准备随时敲下每一个字。
“李志国,你说你来自首,承认你是‘齿轮连环杀人案’的凶手?”队长开门见山,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志国抬起头,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眼神有些空洞,像是蒙着一层薄雾。他点了点头,声音平稳得出奇:“是我做的。一共六起,从三月十七号开始,到昨天晚上。”
“动机?”
“他们……都活该。”李志国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不像,“看不起人,糟蹋别人的心意,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该被踩在脚下的那个。”他的叙述开始流畅起来,带着一种背诵般的熟稔,将六起案件的时间、地点、受害者特征、作案过程、甚至一些未曾公开的细节,都一一娓娓道来。
包括第六起案件中,那个牛皮纸文件袋的存在。
“……我把东西放在床头柜上,我知道你们一定能找到。”他说这话时,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队长和虞倩交换了一个眼神。细节对得上,很多非核心办案人员都不可能知道的细节,他都准确无误地说了出来。这几乎可以坐实他的凶手身份。
虞倩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记录下这惊人的供述。连在外面通过监控观看审讯过程的林峰、方雪等人,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又混杂着难以置信的复杂神情。
只有陈默,从始至终,没有看李志国,他的视线落在桌面上那份随着李志国供述,被警员送进来的、厚厚的自白书上。牛皮纸文件袋已经被打开,里面是手写的文稿,字迹工整,甚至称得上清秀,与李志国那副落魄的外表格格不入。
他伸出手,拿起那份自白书,一页一页,快速地翻阅着。纸张在他指尖发出沙沙的轻响。
李志国的供述还在继续,他已经说到了如何选择目标,如何跟踪,如何潜入,如何一击致命,如何摆放尸体,如何留下那枚象征性的齿轮……他的语气越来越平稳,眼神里那层薄雾似乎散去了些,流露出一种沉浸在回忆中的专注,甚至是一种……满足感。
“……就是这样。”李志国长长地舒了口气,身体向后靠进椅背,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工作,肩膀松弛下来,“我都说完了。你们判我吧,我认罪。”
审讯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只有虞倩敲击键盘的嗒嗒声作为背景音。
队长看向陈默,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所有人都认为,案子到这里,基本可以宣告结束了。一个主动投案,供述详尽,细节完全吻合的凶手,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陈默合上了最后一页自白书。他没有看队长,而是抬起头,第一次,真正地将目光聚焦在李志国的脸上。
他的眼神很静,深不见底,像是结冰的湖面。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陈默拿起桌上那份厚厚的、凝聚了“凶手”全部罪状的自白书,双手握住纸张的两端,缓慢地、清晰地,将其撕开。
“刺啦——”
纸张撕裂的声音在极度安静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甚至压过了虞倩的键盘声。一分为二,再撕,变成四片,八片……他没有停,直到那份工整详实的自白书,在他手中化为一堆无法拼凑的碎片。
白色的纸片如同雪片般,纷纷扬扬地飘落,散在审讯室冰冷的地面上。
李志国脸上的平静瞬间碎裂,被一种近乎狰狞的错愕和愤怒取代,他猛地从椅子上挺直身体,双手抓住审讯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干什么?!”
队长和虞倩也惊呆了,一时间忘了反应。
陈默将手里最后一点纸屑丢开,拍了拍手,像是要掸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李志国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你的表演很投入,细节也背得很熟。”陈默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种透彻骨髓的冷,“可惜,骗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