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钦陵的毒计,如同渗入沙地的冰水,无声无息却无孔不入地开始显现效果。
营地里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异样。以往操练间隙,战士们会三五成群,大声谈笑,抱怨辛苦,或是吹嘘战功。但现在,这种声音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窃窃私语和偶尔交换的、带着疑虑的眼神。
流言如同鬼魅,在营地的各个角落飘荡。
“听说了吗?首领前阵子秘密见了吐蕃的大官…好像是从逻些来的…”
“真的假的?不是说谈崩了吗?”
“崩了?那为啥咱们还缩在这山里?论钦陵的大军为啥不全力攻进来?我看啊,怕是谈成了什么,只是还没到时候…”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另一处,则流传着不同的版本。
“岩嘎头人最近火气特别大,动不动就重罚,我看是压力太大了…”
“是啊,阿蛮头人又不在,影十七神出鬼没的…哎,你们说,首领是不是信不过咱们这些老兄弟了?我听说施浪诏的人都来过了,是不是要联合外人…”
这些流言碎语,如同细小的毒刺,慢慢扎入人心,滋生着不安和猜忌。
影十七察觉到了异常,加紧了内部的监控,很快就锁定了几个最早开始散播谣言的源头。都是些不起眼的小角色,有的是新投奔不久,有的则是原本的老兵,近期行为有些反常。
皮逻阁听着影十七的汇报,面沉如水。
“抓。”他只说了一个字。
当夜,三个散布流言最起劲的人被影卫悄无声息地带走。没有公开审讯,也没有任何声张。但第二天,他们再也没有出现。
这种沉默的消失,比公开处决更具威慑力。流言瞬间偃旗息鼓,营地表面恢复了平静,但那种压抑和紧张感却更加浓重了。人人都变得更加谨慎,不敢再多言。
然而,论钦陵的毒牙,不止一颗。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岩嘎照例巡视完营地外围的哨卡,带着一身疲惫返回自己的住处——一个靠近营地边缘、相对独立的石窟。就在他即将踏入洞口的瞬间,异变陡生!
侧面阴影里,一道几乎融入暮色的黑影猛地扑出!手中短刃直刺岩嘎毫无防护的肋下!
这一击悄无声息,快如闪电,狠辣刁钻到了极点!绝非普通军士所能为!
千钧一发之际,岩嘎常年厮杀养成的野兽般的直觉救了他一命。他甚至没看清来袭者,身体就已经下意识地向侧后方猛拧,同时粗壮的手臂狠狠向后抡去!
噗!
短刃没能刺入要害,却也在他腰间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与此同时,岩嘎那含怒反击的一臂也重重砸在了偷袭者的肩膀上,传来清晰的骨裂声!
“呃!”偷袭者发出一声闷哼,显然没料到岩嘎在如此情况下还能做出如此凶猛的反击,身形一滞。
“有刺客!”岩嘎忍痛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如同受伤的狂熊,根本不顾血流如注的伤口,反身便扑向那踉跄后退的黑影!
附近的亲兵和巡逻队被惊动,火把瞬间亮起,呼喝着围拢过来。
那刺客见事不可为,极其果断,猛地掷出几枚烟雾弹似的玩意(显然是唐军或吐蕃精锐才有的配置),噗噗几声,刺鼻的浓烟弥漫开来,遮挡了视线。
待得烟雾稍散,那刺客已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乱石阴影之中,只留下地上一小滩血迹和几点奇怪的、不属于营地任何人的脚印。
“追!”闻讯赶来的影十七脸色铁青,立刻带人循着血迹和足迹追去。
岩嘎被亲兵扶着,脸色因失血而苍白,却兀自骂不绝口:“狗娘养的吐蕃崽子!就知道耍阴的!有本事跟你岩嘎爷爷正面打一场!”
皮逻阁很快赶到,查看了岩嘎的伤势,伤口极深,万幸未伤及内脏,但短期内绝无法再上阵搏杀。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目标是岩嘎…”皮逻阁的声音冰冷,“下一次,可能就是你了,十七。”
影十七沉默点头,眼中寒光闪烁。
刺杀岩嘎未遂事件,像一块巨石砸入本就暗流涌动的营地,激起了巨大的波澜。虽然刺客未能得手,但却成功制造了更大的恐慌——连岩嘎这样的猛将都差点被刺杀,还有哪里是安全的?
更重要的是,一种“首领被盯上,下一个不知轮到谁”的恐惧感,开始悄然蔓延。虽然没人敢明说,但那种彼此防备、紧张兮兮的气氛,却愈发明显。
皮逻阁站在岩嘎养伤的石洞外,望着营地中明明灭灭的火光,和火光映照下战士们惊疑不定的面孔。
论钦陵的这一手,无比阴毒。它不直接攻击营地的防御,却直指人心最脆弱的部分——信任与安全。
内部的裂痕,已经开始出现。
皮逻阁知道,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不等吐蕃大军攻进来,内部就可能自行崩溃。
他需要一场胜利,一场能够重新凝聚人心、驱散恐惧的胜利。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地图上那些代表吐蕃封锁线的标记。
毒牙已然露出。
那么,就该轮到猎人,去拔掉这些毒牙了。
只是,阿蛮那边,依旧杳无音信。
外面的世界,究竟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