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带领的二十人小队,如同水滴汇入大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那条险峻的秘道之中,再无音讯传回。野共川的营地依旧在高压下运转,岩嘎严格执行着皮逻阁的命令,时不时派出小股部队对吐蕃封锁线进行袭扰,制造出一种“困兽犹斗”的假象。论钦陵的大军则继续保持围困态势,如同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然而,在这表面的僵持之下,暗流却从未停止涌动。
姚州都督府,王知进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送出的第二批支援和那封近乎哀求、许诺未来的信,如同石沉大海,皮逻阁那边除了收到物资后一封格式化的“感激涕零、誓死报效”的回执外,再无任何实质性进展的汇报。而来自吐蕃方向的压力却与日俱增,边境摩擦不断,逻些朝廷招安皮逻阁的风声也隐约传来,让他寝食难安。
“不能再干等下去了!”王知进对心腹幕僚低吼,“必须知道皮逻阁到底在干什么!他是不是真的动摇了?还是已经被吐蕃…”
他不敢想下去。
“派人!立刻再派一队精干使者进去!不是去送东西,是去查看虚实!告诉他们,哪怕折损一半人手,也必须见到皮逻阁,拿到确切消息!”
一队由经验丰富的老校尉带队、伪装成商队护卫的唐军精锐探子,悄然离开了姚州,再次试图渗透进浪穹山区。
与此同时,邓川城内的气氛同样微妙。
逻些使者论弥萨显然对之前的无功而返极为不满,不断向论钦陵施压,言辞间愈发不客气,甚至暗示若论钦陵再无能力解决浪穹问题,逻些朝廷将考虑“另派干员”。
论钦陵心中的怒火与憋屈已达顶点。他一方面严令前线加大封锁和袭扰力度(即便效果不佳),另一方面,一个更加阴险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他召来了麾下最擅长潜伏和暗杀的头领——“影刺”噶尔·东赞(与吐蕃大论同名,但并非一人)。
“皮逻阁能撑到现在,靠的不是他一个人。”论钦陵的声音冰冷,“他手下那几个头领,岩嘎、阿蛮,还有那个神秘的影十七,都是他的臂膀。尤其是现在主持事务的岩嘎,勇猛有余,智谋不足…”
噶尔·东赞心领神会:“大将军的意思是,斩其羽翼?”
“不仅仅是斩翼。”论钦陵眼中闪过一丝狠毒,“想办法,派人混进去,或者收买他们内部的人。目标:岩嘎,还有那个负责情报的影十七。能刺杀最好,若不能,制造混乱,散布谣言,让他们内部互相猜疑!尤其是要让他们怀疑——皮逻阁可能已经暗中与逻些使者达成了某种协议,正准备牺牲他们换取富贵!”
他要从内部瓦解皮逻阁的团队,更要破坏皮逻阁在部下心中那看似稳固的权威。
“此外,”论钦陵补充道,“浪穹地区不止皮逻阁一股势力。那个叫蒙栝的残部,据说和他结盟了?去找他们,许以重利,挑拨离间!告诉他们,皮逻阁得了大唐官位,早已不是和他们一样的苦哈哈,随时可能把他们卖给唐人或者我们!”
双管齐下,离间计与刺杀并行。
噶尔·东赞领命,如同毒蛇般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将军府,开始部署这恶毒的计划。
几乎就在同一天,皮逻阁的营地迎来了两位意外的“访客”。
他们并非唐使,也非吐蕃细作,而是来自浪穹诏更南方、施浪诏的使者。施浪诏同样深受吐蕃侵扰,实力比蒙栝部稍强,一直处于观望状态。
他们是听到了“大唐浪穹刺史”的名头,以及皮逻阁部竟能与论钦陵大军周旋至今的“威名”,悄悄摸过来的。
“皮逻阁刺史,”施浪使者态度恭敬中带着试探,“我等久闻将军抗蕃威名,心生仰慕。如今将军得享天朝册封,名正言顺,实乃我六诏抗蕃之楷模。只是…不知将军今后有何打算?难道真要一直困守这野共川吗?”
这个问题,犀利而直接,也问出了营地中许多人心底的疑虑。
皮逻阁接待了他们,态度温和,却并未透露任何实质计划,只是反复强调抗蕃大义和大唐恩德,并暗示“时机将至”,希望施浪诏能“明辨是非,共襄盛举”。
送走将信将疑的施浪使者,皮逻阁的脸色沉了下来。
“消息传得比我想象的快。”他对影十七道,“看来,我们这‘浪穹刺史’的名头,还是有点用的。但也成了众矢之的。”
影十七低声道:“营地内近期也有些许流言,似是质疑首领为何迟迟不与吐蕃决战,只是困守…来源正在查。”
皮逻阁冷哼一声:“论钦陵的软刀子,来了。”
他感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从四面八方收拢。外有大军围困,内有细作流言,周边势力观望试探…压力无处不在。
但他并未慌乱。
“加强内部巡查,尤其注意陌生面孔和近期行为异常者。流言起处,重点监控。但不必大张旗鼓,以免人心惶惶。”
“蒙栝那边,派人去一趟,提醒他警惕吐蕃的离间,重申盟约。告诉他,我皮逻阁若富贵,绝不会忘了共患难的兄弟。”这句话,半是安抚,半是警告。
处理完这些,皮逻阁独自走到能够眺望北面秘道方向的高处。
阿蛮,你现在到了哪里?是否找到了于赠?蒙舍川的风,能否吹散这野共川的迷雾?
他知道,自己所有的破局希望,此刻都系于那支渺无音讯的小队身上。
营地内,岩嘎依旧在怒吼着督促操练;战士们依旧在挥汗如雨;工匠依旧在叮叮当当地打造器械。
一切似乎依旧。
但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皮逻阁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冷酷。
无论来的是明枪还是暗箭,他都只能接着。
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上,他早已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