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后,阳光透过县衙后院那棵老槐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石磐、小丫、钱多多三人难得清闲,坐在石桌旁喝茶。桌上摆着一盘新炒的南瓜子,一壶本地山野采制的粗茶,气氛宁静,却似乎各怀心事。
钱多多抿了口茶,率先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想想当年,杜公刚来,咱们几个跟着他,修城墙,组团练,开荒地,斗豪强……哪一样不是摸着石头过河,战战兢兢?一转眼,安哥儿都能独当一面整理河工账目了,平丫头在营里比好些小子都强。”他顿了顿,看向石磐,“石头,咱们…是不是老了?”
石磐没有立刻回答,他捏着粗糙的陶制茶杯,目光望向远处校场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团丁操练的呼喝声。三年多前,李火火粗豪的嗓门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如今已是红姑清冷简洁的口令为主。他缓缓道:“老不老,不在年纪,在心气。火火兄弟走的时候,比咱们现在都‘年轻’。只是…”他转过头,看着钱多多和小丫,“只是这平安县,不能总靠咱们这几个老家伙撑着。你看安儿、平儿,看林秀那孩子,看营里那些生龙活虎的后生,看坊里那些琢磨新玩意的小工匠…他们起来了,咱们该高兴。”
小丫(如今人们多尊称一声“石夫人”)为两人续上茶水,温言道:“钱叔说得在理,当家的说得也对。孩子们是长大了,能办事了。可咱们真放手,他们接得住吗?县里大大小小的事,千头万绪,光有聪明劲儿和力气还不够,得经历事,得摔跟头,得知道轻重缓急。咱们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所以,不能一下子全撒手,”石磐放下茶杯,眼神变得坚定,“得‘扶上马,送一程’。咱们得有意地,把一些事情,慢慢交给他们去办。咱们在旁边看着,指点着,出了纰漏,帮着兜底,总结经验。等他们真正能稳当当地骑在马上跑起来了,咱们再松手不迟。”
这个想法,得到了钱多多和小丫的赞同。三人细细商议起来。钱多多管着钱粮、民政、市集,事务最杂。他决定,先把一部分日常账目核对、物资采买询价、小型纠纷调解这类事情,逐步交给石安和一些他看好的年轻文吏去处理。他自己则退后一步,负责审核、把握大方向,以及处理那些涉及各方利益、需要老练手腕的复杂事务。“让安哥儿多跟各色人等打交道,学学怎么看人,怎么说话,怎么平衡利害。光会算账,当不好家。”钱多多如是说。
石磐作为守备,军政一把抓。他考虑,在团练方面,红姑已然是实际的主事者,自己只需把握总体战略和与外部势力的关系即可。民政和全局统筹上,他打算让石安更多地参与县务会议,甚至就某些具体议题,如明年春耕准备、冬季防寒安排等,让石安先拟定条陈,自己再予以修改定夺。同时,他也默许甚至鼓励石平在团练中承担更多实际任务,比如带领小队进行边境巡哨、协助训练新丁等,红姑自然会掌握分寸。
小丫则更多地关注内务和风气。她开始让石平协助管理家中事务,学习如何调度仆役、安排用度、人情往来,也时常带着她走访县里一些孤寡老人、困难家庭,让她了解民生多艰。同时,她也更加关注学堂和风气引导,时常与狗蛋先生交流,鼓励他在教学中除了学问,也多讲讲为人处世的道理,培养子弟的责任感。
计划悄然实施。起初,年轻人们难免生涩。石安拟定的春耕条陈过于理想化,忽略了部分村落的实际困难,被石磐指出后,他红着脸连夜重新走访调查修改。石平第一次独立带队巡哨,因为求功心切,追索痕迹过于深入,险些与一小股不明身份的流民遭遇,幸得红姑派出的暗哨及时提醒,才化险为夷,回来后挨了红姑一顿严厉的训斥,却也学到了“谨慎”二字的分量。林秀推广新式犁具,遇到老农的抵触,碰了钉子,在狗蛋和钱多多的点拨下,才明白“利民之事,亦需徐徐图之,示之以范,导之以利”的道理。
老一代们看在眼里,并不急于纠正每一个错误,而是在关键处点拨,在挫折后鼓励。他们聚在一起喝茶议事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话题常常围绕着年轻人的表现。“安哥儿今天处理那起商户纠纷,有点意思,先听了两边诉苦,又去查了旧账,最后判得两边都勉强能接受,虽还稚嫩,但路子对了。”“平丫头这回潜伏侦察考核,整整两天没被发现,还摸清了‘敌’营布置,有长进。”“林秀那孩子,知道带着新犁具去自家租出去的地里先试,让佃户看到好处,这法子实在。”
时光在“扶上马”的悉心与“送一程”的期待中流淌。年轻一代在一次次的尝试、失败、总结、成功中飞速成长,肩上的担子逐渐加重,眼神却愈发沉稳明亮。老一代们则慢慢退向幕后,将舞台中央的灯光让给后来者。他们知道,平安县的未来,终将交到这些年轻人手中。而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在完全放手之前,尽可能地将自己的经验、教训,乃至那份对这片土地深沉的责任与热爱,传递下去。这是一个平静却至关重要的交替季节,正如这秋日,既有果实成熟的丰饶,也有枝叶将凋的慨然,更孕育着来年新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