纨绔子弟滋生事端、风气渐染的忧患,如同阴云笼罩在平安县核心层心头。石磐、柳娘子、小丫等人深知,物质富足若无精神引领,终将酿成苦果。几番商议后,重任再次落在了狗蛋肩上。如今已是三省书院山长的他,面对学堂中部分学生日渐浮夸的作风,早已忧心忡忡。他决定,在书院内开设一席特殊的“忆苦思甜”讲坛,不从圣贤大道理讲起,而从这片土地最真实、最惨痛的记忆入手。
讲坛设在书院最大的明伦堂,首次开讲之日,狗蛋并未亲自登台,而是请来了几位特殊的“先生”:一位是当年蝗灾中失去双亲、由杜明远收养长大的孤老,一位是曾在赵光弼兵围县城时断粮三日、靠啃树皮活下来的里正,还有一位是当年在矿难中伤残、得到孙老倔和共济社救助的老矿工。狗蛋还特意请石磐将杜明远就义前穿的那件血迹已淡的旧官袍、全县百姓联名按下的血手印万民伞、以及一小罐珍藏的观音土样本请至堂前陈列。
白发苍苍的老人们,用颤抖而质朴的多音,讲述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孤老讲述杜公如何将仅有的口粮分给饿得奄奄一息的孩童,自己却饿得晕倒在县衙;老里正描述易子而食的惨剧,说到动情处老泪纵横;伤残矿工则回忆当年井下塌方的绝望,以及李火火带人冒死救援的恩情。他们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真实的细节和深植于骨的痛楚。当那位孤老捧起那罐观音土,哽咽着说“这土,咽下去刮嗓子,拉不出来……可那时,能有一口,就是活命啊”时,满堂学子,包括一些平日最是桀骜不驯的纨绔子弟,都屏息静气,面露震骇。
狗蛋适时引导,让学子们传看那些实物,触摸旧袍上依稀可辨的血迹,观摩万民伞上密密麻麻、歪歪扭扭的指印。他沉痛道:“诸位今日能安坐于此读书识字,能衣食无忧,非是天降,乃是父辈、乃至无数无名百姓,用血、用泪、用命搏来的!杜公撕毁圣旨,非为叛逆,是为不让大家吃这观音土!石守备坚守城头,非为好勇斗狠,是为护住一城老小性命!这‘平安’二字,每一笔,都写着苦难与抗争!岂容尔等坐享其成,甚至挥霍无度,辱没先人?”
讲坛并非一次性的说教。狗蛋将其制度化,每月一期,轮流邀请不同经历的老人、乃至改过自新的浪子前来讲述。他还组织学子们课余参与劳作:分批到孙老倔的工坊学习基础木工,体会“匠心”之不易;到织坊观摩女工们如何千丝万缕织就云锦;甚至由李火火带领,体验半日护产团的操练辛苦。更让学子们撰写“家史访谈”,回家询问祖辈、父母,家族在平安县变迁中的故事。许多孩子第一次如此深入地了解父辈的艰辛,深受触动。
变化在悄然发生。那个曾在醉仙楼炫耀家财的林少荣,在听完讲坛、又亲眼目睹父亲为一批出海货物日夜操劳病倒后,羞愧难当,主动向狗蛋和柳娘子认错,并恳求到商会从最基层的学徒做起。一些以往讲究吃穿的学子,也开始以俭朴为荣,将省下的零花钱捐给共济社的慈幼基金。书院风气为之一新,刻苦向学、尊重劳作者日渐增多。
然而,狗蛋深知,教化之功,非一日可成。富庶环境对人心的腐蚀是持续的挑战,尤其当外部奢靡风气也随着商路渗入时。他在讲坛上对学子们坦言:“忆苦,是为知甜之可贵,更是为惕励未来。思甜,绝非安于现状,而是要以先辈之精神,创更大之事业,守不易之平安!望尔等莫负韶华,莫忘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