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案头那卷《边疆防务整饬初步构想》上，纸页边缘已被手指摩挲得微皱。苏桐将它合起，放入袖中，转身走出府门。
轿子刚抬到宫前街口，她便命人停下，改步行入宫。昨日皇帝亲授督办之权，今日必须立刻行动，不能再等。
她先去了工部衙署。堂官迎上来，听她说要调阅近三年军械采买与仓储损耗的明细，脸上露出迟疑。
“这等账目牵涉兵部、户部协同备案，非单一部门可独查。”堂官低声道，“且无内阁批文，不好擅动。”
苏桐看着他，“陛下已授我全权督办边防事务，五日内我要看到全部文书送至值房。若有遗漏，责任由你承担。”
对方低头不语，只说尽快办理。
她又去户部。主事郎中听完来意，叹了口气：“边防要紧，可国库实难支应额外开销。去年拨下的五万两，已是极限。”
“我不是来要钱。”她说，“我要的是账目清册。每一笔支出用在何处，每一批物资流向何地，都要列明。若有虚耗冒领，就从那里省出银子。”
郎中抬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当天傍晚，青禾带回消息：工部称文书整理需时，最快也要十日才能呈报；户部则干脆推说旧档散乱，部分已移交档案司封存。
苏桐坐在灯下，把两张回执摊开，一笔一笔划出拖延的借口。她知道，这不是效率问题，是有人不愿动。
第二日清晨，她召来尉迟凌峰。
偏殿无人，只有两人相对而坐。她开门见山：“我想绕开工部和户部，直接找民间匠坊造弩机、修铠甲。你能帮我引荐可靠的人吗？”
尉迟凌峰沉吟片刻，“京郊有几家老铺子，曾为边军修过兵器。手艺还在，只是多年未接大单，怕朝廷不认他们的货。”
“我不在乎谁做的。”她说，“只要东西结实，能用就行。你带我去看看。”
三日后，他们到了城西一处作坊。铁炉冒着烟，几个工匠正在打磨弓臂。尉迟凌峰指着其中一人说：“这是赵师傅，二十年前就在军器监当差，后来被裁撤回家。”
苏桐走过去，拿起一支半成品弩机。木身干燥紧实，铜扣严丝合缝。她试了试扳机，声音清脆。
“这样的弩，一个月能做多少张？”
赵师傅擦着手上的灰，“若材料齐全，三十张顶天了。再快，质量保不住。”
“我要三百张。”她说，“三个月内交齐。每张给你比官价高一成的银子，先付三成定金。”
赵师傅愣住，“你……真肯信我们？”
“我信的是活人用的武器，不是盖了印的公文。”她说，“但你要保证，每一张都经得起沙场检验。”
赵师傅重重点头。
离开作坊时，天空阴了下来。尉迟凌峰低声问：“你拿什么付这笔钱？户部不会认这种私订的合同。”
“我先用自己的银子垫上。”她说，“只要第一批货能送到营地，我就拿实物去见皇帝。东西摆在眼前，没人能否认它的价值。”
回到府中，她取出私库账本，翻到最后一页。这些年积攒的俸禄、赏银，加上几处田庄的年租，总共约有八千两。她圈出五千两，写下支取令。
当晚，她写了一封密信，派人连夜送往几位退役将领家中，请他们推荐熟悉边地形势的老兵，不论出身，只看实战经验。
第五日，尉迟凌峰带来第一批人选名单。共三十七人，都是曾在雁门、云州一带驻守多年的士卒，因伤退伍，流落乡野。
“他们愿意回来？”她问。
“一听是要打北境骑兵，不少人眼睛都红了。”尉迟凌峰说，“但他们没编制，不算正式兵员，朝廷不会发饷。”
“那就叫他们‘巡防助役’。”她说，“不入兵籍，不占名额，由我亲自调度。营地设在城外十里坡，对外说是皇帝特许的实训基地。”
第七日，营地搭起简易营帐。第一批二十名老兵抵达，穿着旧皮甲，背着自家留下的刀剑。苏桐亲自到场，站在土坡上说话。
“你们曾为国守边，现在边境还在烧，百姓还在逃。我没有足够的官文、没有现成的军饷，但我有一件事可以给——机会。一个让你们重新披甲的机会。”
人群中有人握紧了刀柄。
她接着说：“这支队伍不叫新军，也不归任何营统领。它只有一个任务：快。敌来时我们比他们更快，追得上，打得准。你们愿不愿意干？”
一名老兵走出来，单膝跪地，“将军，我们一直等着这一天。”
其他人陆续跟上，一个个跪下。
苏桐没有让他们起身。她走到人群中间，从怀中取出那份《边疆防务整饬初步构想》，撕下一页，点燃火折子烧了。
“以前的事靠文书推动，现在我们靠人命推进。这张纸烧了，但你们记住的话不能忘。”
火光映在每个人的脸上。
两天后，第一批弩机部件运抵营地。苏桐亲手打开木箱，取出一块弓臂查看。木材表面有细小裂纹，不像新料。
她叫来负责接收的副手，“这批材料是谁供的？”
“说是工部下属的协采商，名叫恒通记。”
她放下弓臂，脸色冷了下来。
这时尉迟凌峰骑马赶到，身后跟着两名工匠。他跳下马，直奔她面前。
“我刚查了恒通记的底细。他们三年前就被工部除名，因供应劣质铁钉导致箭矢断裂。这些材料，根本不是为打仗准备的。”
苏桐盯着箱子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向营中马厩。
她牵出一匹黑马，翻身上鞍。
“你去哪儿？”尉迟凌峰问。
“去找那个卖我假货的人。”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