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托麾下的清军西路军,如同一股裹挟着死亡与毁灭的钢铁洪流,在轻易冲垮宣大防线后,并未如往常般分散劫掠,反而保持着相当完整的建制和锋锐的兵锋,沿着滹沱河谷地,滚滚南下。其兵锋所指,赫然便是扼守河南北大门、由振明军控制的彰德、卫辉一线!
显然,岳托,或者说他背后的皇太极,已然将林慕义和他的振明军视为了必须拔除的钉子。这支能在野狐岭重创其后勤、并在此前小规模冲突中展现出强悍战斗力的明军,已然成为了清军肆意蹂躏中原的最大障碍。
数日之间,清军前锋游骑已与李贵率领的骚扰骑兵多次交手。李贵依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和骑兵的灵活性,不断袭扰,取得了一些小胜,焚毁了几支运输小队,但也真切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清军骑兵不仅个人悍勇,而且战术纪律极强,小队之间配合默契,一旦被缠上便极难脱身。李贵麾下已然出现了不小的伤亡。
“教官,岳托这厮学精了!他的游骑都以牛录为单位活动,散得很开,互相策应,咱们很难找到下嘴的机会!而且他们的马好,耐力强,追起来太吃力!”李贵带着一身征尘和几处轻伤返回吴庄堡,语气凝重地汇报。
坏消息接踵而至。王五的情报网络确认,岳托亲率的主力,包括超过四千名满洲正红旗、镶红旗精锐,以及近万名蒙古骑兵和汉军旗步兵,总计近两万大军,正浩浩荡荡扑来,其先头部队距离振明军北部核心防线——扼守滏水陉咽喉的“磁州-临漳”一线,已不足五十里!
兵临城下!真正的考验,就在眼前!
吴庄堡议事厅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炭火盆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两万……其中真虏至少四千……”陈忠看着沙盘上那代表清军主力的、密密麻麻的蓝色标识,声音干涩,“我军即便算上所有能战之兵,也不过八千余人,还要分守各处要隘……这,这如何能挡?”
即便是最悍勇的李贵,此刻也紧紧闭上了嘴,眉头拧成了疙瘩。兵力悬殊,装备上除了火器或许略有优势,骑兵、步兵的单兵素质和数量都处于绝对劣势。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沉默不语的林慕义身上。
林慕义站在沙盘前,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仔细扫过磁州、临漳一带的每一处山川、河流、村落。这里是他经营数年的根基之地,地形早已烂熟于心。
“磁州城低池浅,临漳无险可守。若分兵把守,必被岳托各个击破。”林慕义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不能被动挨打,必须将主力攥成一个拳头,选择一处有利地形,与他决战!”
“决战?”陈忠失声,“教官,敌众我寡,野外浪战,岂非以卵击石?”
“不是浪战,是凭险固守,以逸待劳!”林慕义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沙盘上一个位置——滏水陉中段,一处名为“七里岗”的丘陵地带。这里官道穿行而过,两侧是连绵起伏的土岭,虽不算高耸,却足以限制骑兵的大规模展开,而且岗上林木已被提前砍伐清理,射界良好。
“就在这里!”林慕义斩钉截铁,“七里岗地势狭窄,足以抵消清军骑兵的部分优势。我军火器,方能最大程度发挥威力!”
他快速下达作战部署:
“陈忠,你率主力步营四个,配属全部火炮(大小四十余门),即刻抢占七里岗左右两翼制高点,连夜构筑野战工事,挖掘壕沟,设置拒马,将所有的地雷都给我埋到阵地前沿去!”
“李贵,你的骑兵,作为全军预备队,隐藏于七里岗侧后的山谷中。没有我的命令,绝不许露面!你的任务,是等!”
“等什么?”
“等岳托久攻不下,士气受挫,预备队尽出之时,或是其撤退混乱之际,你再率骑兵猛然杀出,直扑其帅旗所在!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要么不动,动则必杀!”
“王五,你的人分散出去,监视战场四周,防止清军分兵迂回。同时,保持与吴庄堡及各后方堡寨的联系!”
“赵铁柱,将所有库存的定装弹药、手雷,优先补充给七里岗前线!告诉工匠们,接下来几天,就算是累吐了血,也要保证前线的消耗!”
命令清晰而果决,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众人虽觉风险巨大,但见林慕义决心已定,且计划条理分明,也只得凛然领命。
整个振明军控制区如同上紧发条的战争机器,疯狂运转起来。士卒们默默检查着武器,将一份份定装弹药塞入随身皮囊,军官们反复强调着战术要点和纪律。民夫们扛着土木石材,跟随部队前往七里岗,连夜抢修工事。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林慕义亲率“锐锋营”和直属亲卫,于次日凌晨抵达七里岗主阵地。此刻,朝阳初升,金色的光芒洒在刚刚挖好的壕沟和匆匆垒起的胸墙上,映照着士卒们紧张而又坚毅的面庞。远处地平线上,烟尘大起,如同乌云压顶,那是岳托大军到来的征兆。
林慕义登上一处高地,举起望远镜。视野中,清军的队列如同无边无际的潮水,盔甲和兵器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寒光,战马的嘶鸣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由远及近,震得人心头发颤。尤其是那数千名身着红色棉甲的正红旗、镶红旗满洲精锐,更是透着一股百战余生的剽悍杀气。
“终于来了……”林慕义放下望远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环视身边这些追随他多年的将士,声音清晰地传遍阵地:
“弟兄们!脚下,是我们用血汗浇灌的家园!身后,是我们的父母妻儿!眼前,是想要夺走我们一切、屠戮我们亲人的豺狼!”
“我们没有退路!唯有死战!”
“让这些鞑子看看,什么是汉家儿郎的血性!什么是振明军的骨头!”
“火炮准备!火铳手就位!今日,便是我们名扬天下,马革裹尸之时!”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呐喊和最决绝的誓言。阵地上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死战!死战!死战!”
声浪直冲云霄,竟一时压过了远方清军逼近的雷鸣。
岳托立马于大军之前,望着远处那道突兀横亘在官道之上的明军阵地,以及那冲天的呐喊,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和凝重。这支明军,果然与别不同。
但他旋即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再硬的骨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只有被碾碎的份!
“传令!蒙古骑兵两翼散开,袭扰牵制!汉军旗步兵,正面推进,试探敌军虚实!巴牙喇护军,随本王压阵!”
低沉的牛角号声响起,清军庞大的战争机器,开始了第一波试探性的进攻。无数汉军旗步兵扛着简陋的盾牌和云梯,如同灰色的潮水,向着七里岗明军阵地漫涌而来。
大战,序幕拉开!
林慕义死死盯着逼近的敌军,计算着距离。
四百步……三百步……两百五十步……
“火炮……放!”
随着他一声令下,部署在阵地后方的四十余门火炮,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实心铁球呼啸着砸入密集的汉军旗队列,犁出一道道血肉模糊的沟壑!
战争的绞肉机,开始了它残酷的运转。砥柱能否惊涛,答案将在血与火中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