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新丧的哀恸尚未被春风抚平,北方的狼烟便已迫不及待地冲天而起,印证了林慕义最坏的预料。
崇祯十二年四月,关外冰雪初融,大地返青。蓄势已久的清军,在皇太极的号令下,兵分两路,如同两柄淬毒的利刃,再次狠狠捅向大明已然千疮百孔的北疆!
东路由睿亲王多尔衮、豫亲王多铎率领,以满洲八旗精锐为主,辅以部分蒙古骑兵,旌旗蔽日,马蹄如雷,直扑墙子岭、青山口等旧日破关处。西路由贝勒岳托、马光远统领,以汉军旗和蒙古附庸为前锋,兵锋指向宣府、大同防线。
这一次,清军的攻势远比去岁更加迅猛、更加坚决!他们似乎完全摸清了明军边防的虚实,避实击虚,专挑那些军心涣散、守备空虚的关口猛攻。
战报如同雪片般飞入紫禁城,却大多泥牛入海。崇祯皇帝仍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神情恍惚,对政务近乎放任。朝堂由杨嗣昌一手把持,而他应对的策略,竟是更加疯狂地催促与沈阳方面的“和议”,甚至私下允诺了更为屈辱的条件,只求清军能“暂缓兵锋”,以便他抽调北方兵力南下“安内”。
然而,皇太极的野心,岂是区区财货和虚名所能满足?他要的是大明的万里江山!清军铁骑毫不理会杨嗣昌一厢情愿的“和议”,攻势一浪高过一浪。
宣大防线,首当其冲!
由于卢象升战死,侯恂新败,宣大总督之位空悬,各镇总兵互不统属,号令不一。更兼粮饷长期拖欠,士卒饥寒交迫,毫无战心。在清军西路军排山倒海的攻击下,宣府、大同外围军堡纷纷告急,一些堡垒甚至未经接战,守军便望风而逃!烽火台次第燃起,黑色的狼烟沿着边墙连绵不绝,将绝望的信号传向内地。
“教官!宣府镇副总兵王朴弃守独石口,大同镇副总兵杨国柱苦战一日,兵败溃退!清军岳托部已突破长城,深入宣大腹地,兵锋直指蔚州、灵丘!沿途……沿途州县几乎无抵抗,官民争相南逃!”李贵派出的哨探带回了令人窒息的消息,声音都因惊惧而变调。
舆图上,代表清军西路兵的蓝色箭头,已然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宣大防线,向着山西、直隶交界处汹涌而来!而东路多尔衮大军,则再次兵临蓟镇,威胁京师。
“王朴、杨国柱……废物!都是废物!”陈忠气得浑身发抖,这些往日听起来还算能战的将领,在真正的危机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林慕义面无表情,但紧握的拳头指节已然发白。历史的悲剧,正在他眼前重演,甚至因为他的出现,某些环节崩塌得更快!宣大防线的崩溃,意味着中原的北大门被彻底撞开,清军可以肆意南下,蹂躏山西,威胁河南,甚至截断漕运!
“杨嗣昌何在?朝廷何在?”李贵低吼道,眼中满是血丝。
“杨嗣昌?”林慕义冷笑一声,语气中充满了讥讽,“他此刻恐怕正在忙着与虏使讨价还价,或者盘算着如何调兵去剿李自成,哪里顾得上这边关百姓的死活?朝廷?哼,陛下哀痛,权臣误国,这朝廷,早已名存实亡!”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中挣脱出来。现在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他必须为振明军,为这片土地上的百姓,寻找生路。
“李贵!”
“末将在!”
“你亲率所有骑兵,立刻前出!不是去硬撼清军主力,是去迟滞、骚扰!利用地形,袭扰其后勤车队,狙杀其小队游骑!但要记住,保全自身为要,绝不可浪战!我要你像狼一样,咬一口就走,让他们不得安宁!”
“得令!”李贵眼中凶光一闪,领命而去。
“陈忠!”
“在!”
“北部防线,全线收缩!放弃外围不必要的据点,兵力集中至吴庄堡及几个核心堡寨!依托工事,梯次配置,节节抵抗!告诉将士们,我们的背后,就是家园父老,无路可退!”
“明白!”
“王五!”
“教官!”
“动用我们在宣大溃兵中的所有眼线,收拢溃散的、尚有血性的官兵,引导他们向我们的控制区靠拢!同时,严密监视清军东西两路主力的确切动向和后勤路线,尤其是岳托部南下的具体意图!”
“是!”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振明军控制区如同一个巨大的战争蜂巢,高效而紧张地运转起来。堡门紧闭,吊桥高悬,墙头上士卒林立,火炮褪去炮衣,森然的炮口指向北方烟尘起处。乡间道路上,最后的疏散工作在进行,百姓们携家带口,面色仓惶却又带着一丝秩序,在振明军士卒的引导下,撤往相对安全的后方。
林慕义登上了吴庄堡最高的望楼。极目远眺,北方天际,已然被一种不祥的暗黄色所笼罩,那是大军行进扬起的尘土,也是烽火燃烧带来的烟霾。风中,似乎隐隐传来了金戈铁马的轰鸣,以及无数生灵涂炭的哀嚎。
他知道,最残酷的考验,终于来临了。不再是之前小规模的边境冲突,而是关乎生死存亡的国战!他这支苦心经营数年的力量,将直面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军事机器的兵锋。
“教官,岳托部前锋,已至百里之外!”哨探再次送来急报。
林慕义缓缓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眼中已是一片冰封的决绝。
“传令‘锐锋营’,随时待命。”
“告诉赵铁柱,把所有库存的手雷、地雷,都给我送到前沿阵地!”
“另外,”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身边亲卫的耳中,“让王五准备好信鸽和最机灵的信使。一旦……一旦事不可为,按‘丙字三号’预案执行。”
亲卫身躯一震,“丙字三号”预案,是最高等级的撤退和潜伏计划,意味着到了最坏的关头。他不敢多问,重重抱拳:“是!”
林慕义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望着北方。狼烟已起,血火将至。他这只潜行砺剑的鹰,能否在这席卷天下的惊涛骇浪中,护住这一方水土,搏出一线生机?
答案,即将由刀剑与烈火来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