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扬州城,晨光刚漫过城墙,街面上便已喧闹起来。
挑着担子的小贩沿街吆喝,漕帮的汉子扛着货物穿梭在码头,处处透着江南水城的鲜活气。
一僧一道混在人群里,灰头土脸的模样倒不显眼。
他们沿街听着闲言碎语,将林府的近况摸得七七八八——贾敏和林黛玉确实身子弱,常年汤药不断,贾敏却也没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林如海自中毒后便加了护卫,府里里外外都是羽林军和锦衣卫的人;
最让他们意外的是,荣国府的贾琏竟也在扬州,还和林如海联手整顿盐务,风头正劲。
“倒是比预想的棘手。”道人低声道,瞥了眼不远处林府的朱门,那里守着两个佩刀的卫兵,眼神锐利如鹰。
和尚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忽然道:“分头走。你去探探贾琏的行踪,我去会会林府的人。”
道人点头,转身融入人流。
和尚则整了整破旧的僧袍,慢悠悠往林府走去。
到了府门前,他被卫兵拦住。
“站住,干什么的?”
和尚双手合十,露出一副悲悯相:“贫僧云游至此,闻林大人是慈悲之人,特来化些斋饭,若能为府中施主祈福,更是功德一件。”
卫兵上下打量他一番,见他虽落魄却不像歹人,便转身通报了管家。
片刻后,林府管家出来,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人,眼神精明。
“大师要化斋?府里有现成的馒头,让下人给你包几个。”说着便要让人去取。
和尚却摇了摇头,叹道:“贫僧化斋是其次,观贵府气运,似有隐忧。听闻府中女眷身子欠安,贫僧略通医理,或许能献上一策。”
管家眉头微蹙,林府近来正因女眷体弱之事烦心,这和尚倒像是有备而来。
但他不敢大意,只道:“多谢大师好意,府里有太医诊治,不敢劳动大师。”
和尚却不肯走,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些黑乎乎的药末:“这是贫僧采的草药,专治体虚气弱,只需每日煎服,保管能……”
话未说完,管家脸色一沉:“大师若再胡言,休怪在下无礼!”
他吃过中毒的亏,对这些来路不明的“药”最是警惕,当即喝令卫兵:“把他赶走!”
和尚见状,知道再纠缠下去只会惹祸,顺势后退几步,嘴里还念叨着:“可惜,可惜啊……气数虽稳,却有阴邪缠身,若不求化解,恐有变数……”
卫兵上前驱赶,他便顺着势子往街角退去,看似狼狈,眼角却扫到了管家转身时那瞬间的迟疑。
走到僻静处,和尚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要的不是让对方信他,而是在管家心里埋下一根刺——“阴邪缠身”、“恐有变数”,这些话落在有心人耳里,足够让林府对女眷的身子更加紧张。
至于见林如海、看面相、献药……不过是幌子。
真正的算计,还在后面。
他往约定的街角走去,想着道人那边或许能探到些贾琏的破绽。
林如海听完管家的回报,捏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青瓷杯壁被攥出泛白的指痕。
“和尚?”
他低声重复,心头瞬间浮起荣国府传来的消息——搅起“凤命”流言的,正是一僧一道。如今这和尚竟找上门来,还满口“阴邪缠身”“恐有变数”,绝非巧合。
管家垂首道:“那和尚说有草药能治女眷体虚,被奴才赶跑了,只是他临走时说的话……”
“不必说了。”林如海打断他,脸色沉得像要滴出水来。
他最清楚,贾敏是中毒,黛玉的体弱是胎里带来的,哪是什么“阴邪缠身”?
这和尚分明是来探底,甚至可能想故技重施,用些邪门手段加害女眷。
可他能指望谁?
锦衣卫和羽林卫虽勇猛,却都是凡胎武夫,对付盐商、抓个刺客还行,若真遇上那能施妖法的僧道,怕也束手无策。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竟带着几分绝望。
他可以整顿盐务,可以抗衡盐商,却拿这些旁门左道毫无办法。
“快,备笔墨!”林如海猛地起身,快步走向书房。
他想起贾政先前信中提过“京中有异人争斗”,看来对方没有成。
事到如今,只能求助神京。
他提笔写下两封信:
一封呈给皇帝,详述扬州出现可疑僧人、与京中僧道形貌相似之事,直言“恐有妖邪作祟,危及内眷”,恳请陛下示下;
另一封给贾政,将和尚上门的细节一一写明,末尾添了句“恐遭暗算,望兄早做打算,内眷求存周照顾”。
写完,他将信交给锦衣卫李千户:“用最快的法子送出去,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李千户见他神色凝重,不敢怠慢,当即领命而去。
接下来的三日,林如海如坐针毡。
府里的护卫再加三成,连贾敏和黛玉的院落都派了卫兵守着;他自己则推掉所有应酬,整日在府中坐镇,连盐务的事都暂时搁下。
每到夜里,总能听见风吹树叶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墙外窥探,可派卫兵去查,却什么也找不到。
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威胁,比盐商的明枪暗箭更让人揪心。
养心殿的烛火彻夜未熄。
皇帝捏着林如海从扬州递来的密信,指尖在“可疑僧人”“阴邪缠身”等字眼上反复摩挲,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沉郁。
这和尚的形貌、说辞,与搅乱神京的那癞头僧如出一辙。
看来那些旁门左道不仅没收敛,反倒把爪子伸到了江南,还盯上了林府——是想借荣国府的牵连,再次搅动朝局。
“传朕旨意,去见太上皇。”皇帝终是起身,对着内侍吩咐。
此事牵扯妖邪,又关乎外孙女的安危,他需得听听太上皇的意思。
太上皇近来深居简出,只在园子里摆弄花草。
听闻皇帝深夜求见,便知有要事。
待看完密信,老人家放下茶盏,慢悠悠道:“林如海是个稳妥人,他既说有险,那便不是空穴来风。只是这僧道会些旁门左道,羽林军、锦衣卫怕是应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