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了。
世界在她眼前猛地一黑,天花板上那盏日光灯的光晕,瞬间涣散成无数旋转的光斑,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嗡鸣。
她差点就这么直挺挺地又晕过去。
那股眩晕感过去后,一种更深、更沉的冰冷,从心脏的位置,沿着血管,寸寸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下意识地抬起一只手,轻轻覆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
那里,隔着一层薄薄的病号服,触感温热而柔软。
可就在这片温软之下,正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无声无息地,顽强地生长着。
是她和许默的孩子。
一个在她决定斩断所有退路、将他彻底推开时,悄然降临的、最猝不及及的意外。
她好像……是真的胖了一点。
秦水烟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她想起这段时间,胃口似乎是好了些,衣服的腰身也紧了些许。
可她只当是研究所食堂的伙食油水足,自己又整日坐着不动,吃胖了而已……她甚至还暗自苦恼过,想着是不是该少吃点。
谁能想到,这竟然是……
“秦水烟。”
聂云昭清冷的声音,将她从失魂落魄的深渊里猛地拽了出来。
秦水烟抬起头,视线费力地聚焦,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聂云昭依旧坐在那儿,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她看着她,那双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那种名为“棘手”的情绪。
“你怀孕三个半月了。”聂云昭的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静,但这冷静本身,就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孩子的父亲呢?他是谁?”
秦水烟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干涩得厉害。
“孩子爸爸……被我甩了。”
“你……”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聂云昭,此刻也被这句轻飘飘的话给噎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她大概是实在搞不懂现在这些小年轻的脑回路。
聂云昭抬手,用力捏了捏发胀的眉心,似乎想把那份因下属惹出的麻烦而生的烦躁给按下去。
“我是你的领导,这件事我没办法替你做主。”她将那张薄薄的报告单推到秦水烟面前,“我已经通知你弟弟了,他们现在正在赶来的路上。这张孕检单,你自己决定,要不要给他们看。”
“但是秦水烟,你想清楚。未婚先孕,对你这样背景的女孩来说,是一件极其严苛的事。部队纪律严明,你一个未婚的女同志大了肚子,传出去,影响的不仅仅是你个人的名声。”
“如果你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你很有可能没办法继续留在研究所。甚至……还可能影响到你弟弟的前途和晋升。”
这里是部队,是纪律比天大的地方。
她的一举一动,都和秦峰、秦野的未来,紧紧捆绑在了一起。
秦水烟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拈起了那张轻飘飘的纸。
上面的字迹是医生用蓝色钢笔写的,字迹龙飞凤舞,却有一个词清晰得刺眼。
【孕15周】
十五周。
三个半月。
时间推算回去,恰好是那次山体滑坡之前……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这个小生命就已经存在了。
秦水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重新躺回床上,用手臂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将所有光亮和现实都隔绝在外。
“云姐,我知道了。”她的声音从手臂下传来,闷闷的,“让我想想。”
看着床上那个蜷缩成一团的瘦弱身影,聂云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终究还是被触动了一下。
这个平日里看似坚韧、聪慧得不像话的姑娘,说到底,也不过是个比自己小了整整八岁的小女孩。
她终究没忍心再说更重的话。
聂云昭站起身,走到床边,轻轻拍了拍秦水烟的手背。
“如果你想好了,决定不要这个孩子……”她的声音放低了许多,“就跟我说。我会安排最可靠的医护人员,全程替你保密,这件事,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还年轻,前途无量。最好不要为一个孩子,毁了自己的前途。更何况,你已经和它的父亲……分手了。”
一番话,说得理智又现实,每一句都是站在秦水烟的立场上,为她铺好的退路。
聂云昭又细细嘱咐了几句,直到走廊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凌乱的脚步声,她才停住了话头。
病房的门“砰”的一声被猛地推开。
“姐!”
秦峰和秦野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两人军装的领口都有些散乱,额头上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姐,你没事吧!”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充满了惊惶。
当他们的视线触及到病房里站着的聂云昭时,那股子慌乱瞬间凝固。两人下意识地并拢双脚,身体站得笔直,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聂工!”
聂云昭对他们点了点头,神色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她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
“进去吧,你姐姐已经醒了。”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病房,顺手带上了门,将空间留给了这姐弟三人。
门一关上,秦峰和秦野立刻又围了上来。
秦野性子最急,他一把抓住秦水烟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嘴里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往外冒。
“姐,你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晕倒了?医生怎么说?严不严重?”
秦峰虽然没说话,但那双紧锁的眉头和担忧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秦野见姐姐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心里的火气“蹭”地就上来了。
“是不是工作太累了啊?我就知道!那个聂扒皮肯定一天到晚压榨你!姐,这么辛苦,咱们不干了!辞职算了,我跟哥又不是养不起你!”
他叽叽喳喳的,恨不得立刻就冲出去找聂云昭理论。
看着弟弟们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秦水烟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抬起那只没被秦野抓住的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顶。
然后,在两个弟弟困惑的注视下,她将那张被自己捏得有些发皱的孕检单,缓缓递了过去。
“都不是。”
“是你们……要当舅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