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似乎是感受到了这边的视线,在和王秀兰交谈的间隙,他缓缓地,转过了身。
一张俊美清隽的脸,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撞入了苏念禾的视野。
他很高,鼻梁挺直,嘴唇很薄,肤色是那种久居室内才会有的、带着几分病态的白皙。一副金丝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深邃而平静,波澜不惊,却又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
像。
太像了。
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疏离与优雅,那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矜贵气质,几乎和她记忆深处的那个人,重叠在了一起。
可……又不是他。
林靳棠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上位者俯视众生的傲慢与漠然,即使在笑,那笑意也从未抵达过眼底,像一层精致而冰冷的面具。而眼前的这个男人,气质要温润许多,像一块上好的暖玉,沉静,内敛,带着书卷气的斯文。
苏念禾的心,在看清他全貌的那一刻,猛地沉了下去。巨大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可即便如此,她的视线却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般,再也无法从那个男人身上移开分毫。她就那么呆呆地站着,任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鼓噪,忘了身在何处,也忘了身边还有同伴。
她的目光太过灼热,太过专注,以至于远处的那个男人,似乎也若有所感,朝着她们的方向,淡淡地瞥了一眼。
那一眼,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情绪。
“念禾,你在看什么啊?魂都丢了。”
一旁的春燕用手肘轻轻地撞了她一下,将她从失神中唤了回来。春燕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自然也看到了那个俊秀得不像话的男人。当对方的目光扫过来时,春燕的脸“唰”地一下就红透了,她赶紧低下头,心脏“怦怦”直跳。
天哪!这男人也太好看了吧!比她们看过的电影画报上那些男明星,还要俊上好几倍!
他是什么人?大队长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物?
就在几个女孩子心思各异的时候,大队长王秀兰已经看见了她们,立刻扬起手,高声招呼道:“苏念禾!春燕!你们几个,都过来一下!”
春燕的脸更红了,她既紧张又兴奋,伸手拽了拽还愣在原地的苏念禾的衣袖:“念禾,快走啊,大队长叫我们呢。”
苏念禾这才如梦初醒。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底那股翻涌的情绪,迈开了有些僵硬的步子。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大队长他们走了过去。
春燕的胆子到底大一些,她走到王秀兰面前,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却忍不住偷偷地往旁边的男人身上瞟。她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红着脸,率先开口问道:“大队长,这位男同志是谁呀?是新来的下乡知青吗?”
王秀兰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侧过身,用一种带着几分敬重的语气,为她们介绍道:“我正要跟你们说呢。这位是陆知许,陆同志。是上面特地派下来的农业专家。”
农业专家?
几个女孩子都愣住了。在她们的印象里,所谓的“专家”,都该是那种戴着厚底眼镜、头发花白、上了年纪的小老头。眼前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是专家?
王秀兰似乎看出了她们的疑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陆同志这次下来,主要是想实地考察一下我们村的春耕情况,看看咱们在种植技术上,还有哪些可以改进的地方,为明年的农业增产,提前做准备。这可是关系到咱们全村明年收成的大事,你们可不能怠慢了。”
她顿了顿,目光在苏念禾和春燕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性子更沉稳一些的苏念禾身上。
“苏念禾,春燕,你们俩对村里的情况最熟悉。现在有空吗? 你们就带着陆同志,在咱们村的田里到处走走,看看。有什么问题,陆同志问起来,你们要好好回答,知道吗?”
“有空有空!”
春燕 一双眼睛亮晶晶地黏在那个叫陆知许的男人身上,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往前迈了一步,生怕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被别人抢了去。
看着这几个年轻女娃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王秀兰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掠过一丝无奈。
她把手里的草帽往头顶按了按,表情瞬间严肃了起来,声音也沉了几分,像是在敲打那几个飘飘然的心思:“这是正经事!关系到咱们全村明年的收成,都给我把脑子放清醒一些,可别在陆同志面前失了分寸,丢了咱们和平村知青的脸!”
春燕被她这么一训,那股子冲到头顶的热血总算冷却了不少。她深吸一口气,连忙挺直了腰杆,像个接受任务的士兵,对着王秀兰保证道:“大队长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说完她转向陆知许,大大方方地朝他伸出手,声音清亮:“陆同志你好。我是和平村的知青,姓梁,不过平常大家都叫我春燕。你和他们一样叫我春燕就行。”
陆知许的目光从王秀兰身上移开,落在了眼前这个活泼大胆的女孩子身上。他镜片后的眼睛里漾起一丝温和的笑意,那笑意很浅。
他伸出手与春燕那只略带薄茧的手轻轻交握。
“别紧张。”他的声音比刚才在车边听到的更清晰,温润悦耳,“我们年纪相仿,就平等相处,不用把我当做领导。”
他一开口,那股子与林靳棠有几分神似的清冷矜贵,便如同阳光下的薄冰,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
林靳棠是不会这样笑的。
他的笑永远像挂在唇角的一抹讥诮,眼神里带着俯瞰蝼蚁般的傲慢与漠然,哪怕说着最温情的话,那份刻在骨子里的疏离也从未改变。
苏念禾心底那点不切实际的火苗,彻底熄灭了。
不过……她随即又在心里自嘲地想,这样才对。
林靳棠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种穷乡僻壤?他现在,应该还在香港那片繁华的销金窟里,运筹帷幄,搅弄风云。这个落后闭塞的小村庄,连给他提鞋都不配,他又怎么会纡尊降贵,来这里做什么农业指导?
是她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