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这副崩溃的模样,苏念禾的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冷笑。
但她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为朋友心疼不已的表情。
她轻轻拍了拍蒋莉莉的后背,声音放得极柔,极缓。
“莉莉,你别激动。”
“办法……总是有的。”
她凑到蒋莉莉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只要……”
“……她不在了,不就行了吗?”
嗡——
蒋莉莉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开了。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张清秀温柔的脸,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你……你什么意思?”
苏念禾看着她惊恐的样子,非但没有退缩,反而露出一个安抚的,甚至可以说是温柔的微笑。
她抬起手,轻轻帮蒋莉リ理了理被汗水打湿的额发,动作亲昵得像是在对待自己最珍爱的姐妹。
“我的意思,你不是明白吗?”
“只要她不在了,消失了。”
“大家就会跟以前一样,重新围着你转,为你马首是瞻。”
“你想想,刚来的时候,你在咱们知青宿舍的日子,过得多好?多风光?”
“就是她!就是她害了你!”
“她不在了,你就好了。”
苏念禾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蒋莉莉,像是在催眠一般,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我看,她就是克你的。”
“有她在一天,你就永无出头之日。”
蒋莉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扔进了一口烧得滚开的油锅里。
又烫,又痛,又怕。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都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一片冰凉。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眼前这个说着疯话的苏念禾。
可苏念禾的每一句话,又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她内心深处最不甘,最阴暗的角落。
克星……
是啊。
她就是我的克星!
这个念头,一旦在心里生了根,就像疯狂滋长的藤蔓,瞬间缠满了她的整个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蒋莉莉的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过往的一幕幕。
在沪城那个大院里,她是什么样子的?
她是当之无愧的孩子王。
她说东,没人敢往西。
她一招手,身后就跟着一大帮的跟屁虫。
那些男孩子,见了她都要客客气气地喊一声“莉莉姐”。
那些女孩子,更是把她当成主心骨,她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型,第二天准保有人学。
所有人都喜欢她,信服她,围着她转。
她就像太阳,永远是人群中最耀眼,最中心的存在。
那种感觉,多好啊。
可自从来了这个鬼地方,自从遇到了秦水烟……
一切都变了。
风头,是秦水烟的。
关注,是秦水烟的。
就连原本应该属于她的钦佩和羡慕,也全都被秦水烟轻而易举地夺走了!
她呢?
她成了什么?
一个被大队长当众训斥的倒霉蛋。
一个被罚去后山砍柴,磨得满手是泡的可怜虫。
一个被从前的小跟班们孤立,只能跟在别人身后吃灰的失败者!
凭什么?!
凭什么她秦水烟一来,自己就要从云端跌落泥潭?!
如果……
如果她真的消失了呢?
这个可怕的念头,像一颗带着魔力的种子,在蒋莉莉被嫉妒烧得寸草不生的心田里,悍然破土而出。
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
没有了秦水烟,盼儿和春燕她们,肯定又会像以前一样,围着自己,叽叽喳喳地讨好自己。
没有了秦水烟,那些男知青的目光,就不会再黏在那个狐狸精身上。
没有了秦水烟,她蒋莉莉,就有信心,有能力,重新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她要回到过去。
她迫切地,疯狂地,想要回到自己曾经那个众星捧月的舒适区里去!
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啪”地一声,彻底断了。
蒋莉莉猛地抬起头。
那双因为嫉恨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念禾,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我……”
“我该……怎么做?”
看着她这副模样,苏念禾的眼底深处,终于漾开了一抹满意的笑意。
成了。
*
傍晚时分,盘踞了一整天的燥热,总算是褪去了几分。
晚风带着田野里泥土和庄稼的气息,吹在人身上,带来一丝难得的凉爽。
责任田的树干下,许默和他手底下那几个半大小子,正光着膀子,靠在树干上乘凉。
顾明远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正手舞足蹈地跟旁边一个外号叫“猴子”的瘦高个吹牛。
“……我跟你们说,那天默哥那拳头,是真带劲儿!就这么一挥,那孙子‘嗷’一嗓子,牙都飞出去了两颗……”
猴子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附和两句。
许默靠在另一侧,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对他们的吹捧毫无反应。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风声,蝉鸣,还有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
就在这时,一阵“突突突”的声响,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宁静。
是拖拉机引擎的轰鸣。
几个小子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话头,循声望去。
只见土路的尽头,一辆绿色的尤特兹-45拖拉机,正冒着一股淡淡的黑烟,朝着他们这边开了过来。
“嘿,这不是队里那台报废的老古董吗?修好了?”猴子稀奇地探着脑袋。
顾明远也坐直了身子:“还真是,我前几天还看见王师傅在那儿捣鼓呢……”
他们也没太当回事,以为是王师傅或者哪个队干部开着去镇上办事回来了。
拖拉机越开越近,路过他们身边时,却“吭哧”一声,猛地停了下来。
正好停在了树荫前。
一股柴油味儿混着热浪扑面而来。
顾明远正和猴子聊着天,忽然感觉怀里一沉,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腿上。
还带着点温热。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抱住。
“什么玩意儿?”
他抬起头,顺着东西抛来的方向看去。
只一眼,就愣住了。
只见拖拉机高高的驾驶座上,秦水烟正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车门上,偏着头,笑盈盈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