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残云。
四碗牛肉面,连汤带水,被吃得干干净净。
雪白的搪瓷碗底,光洁得能映出人影。
猴子、大壮,还有另外两个半大小子,一个个四仰八叉地瘫在长凳上,捧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两眼发直,目光涣散。
太饱了。
饱得连打嗝的力气都没有。
有多久没吃得这么舒坦了?
上一次吃到肉味,还是过年时队里分的那一小条肥膘,熬了猪油,油渣都得掰成小块,一顿饭只舍得放一丁点儿。
哪像今天,大块的牛肉,浓郁的肉汤,还有那雪白筋道的面条,扎扎实实地填满了五脏庙。
这感觉,比当个活神仙还快活。
“嗝——”
猴子终于没忍住,打了个长长的、带着浓郁肉香的饱嗝。
他一脸满足,嘿嘿傻笑起来。
“爽!”
“太他妈爽了!”
顾明远也瘫在椅子上,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酥了。他摸了摸自己滚圆的肚皮,第一次觉得,被秦水烟这个妖女支配,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就在这时,面馆的师傅端着一个油纸包走了过来。
那油纸包得方方正正,却依旧挡不住里面散发出的、勾魂摄魄的香气。
“同志,你们的烤鸭。”
顾清辞下意识地伸出手,刚想去接。
“我来拿吧。”
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抢先一步。
是顾明远。
他从椅子上挺直了腰杆,小心翼翼地从师傅手里接过了那个油纸包。
那姿态,不像是在接一只烤鸭,倒像是在接什么传世的宝贝。
顾清辞“哦”了一声,默默地收回了手。
秦水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她拍了拍手,清脆的两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好了。”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群吃饱喝足、几乎丧失了行动能力的小伙子。
“吃完了,该干活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还在回味饱嗝的猴子身上。
“你叫猴子,对吧?”
猴子一个激灵,立马坐直了身体,像个等待检阅的士兵。
“是!秦知青!”
“你去供销社排队,买一斤鸡蛋回来。”
秦水烟开始发号施令。
“我还要十斤大米,三两酱油,五两醋,五两酒,三两白糖。”
她说着,从口袋里抽出两张崭新的“大团结”,递了过去。
那十元面额的钞票,在昏暗的面馆里,晃得人眼晕。
猴子看着那两张大团结,手都有些哆嗦。
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接过钱,双腿一并,朝着秦水烟敬了一个不怎么标准的军礼,扯着嗓子吼道:
“保证完成任务!”
那架势,仿佛秦水烟不是让他去买东西,而是交给了他什么解放全人类的伟大任务。
秦水烟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一转,落在了抱着烤鸭、一脸严肃的顾明远身上。
她下巴微抬,施施然道:
“你,跟我来。”
顾明远一愣,抱着烤鸭,茫然地站了起来。
*
他们离开了喧闹的面馆,来到了副食品商店。
这里的人比面馆更多,空气中弥漫着生肉的腥气、咸鱼的咸味和各种调料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
秦水烟对周围拥挤的人群和探究的目光视若无睹,径直走到了肉摊前。
肉案上,挂着半扇猪,旁边还摆着几块颜色深沉的牛肉。
穿着白褂子的摊主正挥舞着砍刀,手起刀落,动作麻利。
秦水烟扫了一眼案上的猪肉和牛肉。
她问了价格,然后对摊主说:
“猪肉要五斤,牛肉三斤。”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却清晰地传到了摊主耳朵里。
摊主停下了手里的刀,抬起头,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这姑娘长得是真俊,就是这口气,也是真大。
五斤猪肉,三斤牛肉,这可不是小数目。
“猪肉要五花肉。”
秦水烟补充道,“我要拿回去做红烧肉。”
这可是大手笔。
周围排队的人都纷纷侧目。
摊主不再多话,拿起刀,在猪身上挑了一块肥瘦相间、层次分明的五花肉,往秤上一搁,不多不少,正好五斤。
他又割下一大块牛腱子肉,称了三斤。
很快,用草绳捆好的猪肉和用油纸包好的牛肉,就递了过来。
秦水烟连看都没看,转过身,直接将这两大包沉甸甸的肉,交给了跟在身后的顾明远。
顾明远下意识地接了过来。
一手是温热的烤鸭,一手是分量十足的生肉。
他突然觉得……
他们家默哥,要是跟了秦水烟这个妖女……好像……也挺不错的?
起码……
有肉吃啊!
不行!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顾明远就像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甩了甩头。
他在想什么屁话!
他默哥是什么人?
怎么可能为了区区几斤肉,就把自己给卖了!
这是对默哥人格的侮辱!
就在顾明远内心天人交战、激烈斗争的时候,秦水烟已经转到了旁边的鱼摊。
木盆里,几条大鱼正在无力地吐着泡泡。
她问了价格,指着其中一条最肥壮的黑鱼,干脆利落地说:“要这条。”
摊主捞起鱼,摔晕,刮鳞,开膛破肚,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处理好的大黑鱼用草绳穿过鱼鳃,递了过来。
秦水烟接过,转身就塞给了跟在顾明远身后的另一个小弟。
那个小弟受宠若惊地捧着鱼。
肉买好了,鱼也买好了。
秦水烟又走到了蔬菜区。
她挑了一棵长得最壮实、最水灵的大白菜。
“这个,可以炖个粉条。”
顾明远和那个提着鱼的小弟,像两个忠心耿耿的卫兵,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手里提满了战利品。
顾明远的内心,已经从刚才的激烈斗争,变成了一片混沌。
他看着秦水烟那纤细的背影,闻着空气中烤鸭的香、生肉的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
跟着妖女……有肉吃……
跟着妖女……有肉吃……
这个念头,像魔音贯耳,怎么甩都甩不掉了。
他完了。
他彻底堕落了。
他成了一个为了口吃的,就想把自家大哥卖掉的叛徒。
顾明远悲愤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