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早回来了。”秦水烟轻柔地应了一声,“去了一趟供销社,买了点吃的。这不是……不小心做了一锅小馄饨,实在太多了,一个人吃不完,又怕这天儿热,放着明儿就坏了。”
“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也不知道怎么和大家伙说……李队长您是知青队的负责人,威望高,大家也都听您的。所以我想着,能不能请您帮个忙,替我跟知青宿舍的大家伙知会一声?”
李秀华的眉梢轻轻一挑,脸上和煦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探究。
她看着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姑娘,这会儿听秦水烟说“不小心做多了小馄饨”,心里不禁有些好笑,又有些讶异。
这年头,哪个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哪怕是城里来的知青,家底再厚,到了乡下,票证和物资的稀缺也会让他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肉和白面,那可都是金贵东西,能省则省,恨不得藏着掖着,哪有“不小心做多了”这种说辞?
更何况,还主动提出要分给大家?
她多看了秦水烟几眼。
这秦知青,倒是个会来事儿,也会说话的。
原先蒋莉莉她们几个嚼舌根,说这新来的秦知青架子大,不好相处,看样子也不尽然。
这姑娘看似娇生惯养,却也懂得分享,不吃独食。在这知青点,不吃独食,就是最能服众的优点之一。
“你是想请大家伙吃馄饨?”李秀华语气平缓地重复了一遍,再次确认。
秦水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啊,麻烦李队长了。”
李秀华打量着秦水烟,心道,看来这回蒋莉莉是看走眼了,或者说,这秦水烟比她想的更“懂事”。
她收回目光,心里有了计较。
新知青一来就破例分享金贵的细粮和肉食,这无疑能极大地拉近与众人的关系。
在知青点,团结大部分人,总比四面树敌要强。
“那行,我去帮你和大家伙说说。”李秀华爽快地应了下来,转身便带着秦水烟,往院子中央走去。
她清了清嗓子:“兄弟姐妹们,都听我说两句!今晚大家伙有口福了!”
原本还假装忙碌,实则竖着耳朵偷听的知青们,闻声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焦到李秀华和她身旁巧笑嫣然的秦水烟身上。
“我们秦知青,今天在镇上采购,不小心多买了不少好东西,还做了——”
李秀华刻意停顿了一下,吊足了胃口,才继续大声宣布,“还做了香喷喷的小馄饨!秦知青说了,她一个人吃不完,想请大家伙帮个忙,把这些馄饨都解决了!”
“小馄饨!”
“真的假的?!”
“有肉的吗?!”
院子里顿时爆发出一阵骚动。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能吃到一口细粮,再加一口肉,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秦水烟就那么安静地站在李秀华身旁,脸上始终保持着那恰到好处的微笑。
她像怕大家误会似的,轻声补充道:“不是请,是实在做多了,放着明天就坏了。大家随意吃,不用客气。”
*
夜幕低垂,最后一抹晚霞消散在天际,劳作了一天的知青们陆续从田埂上归来。
院子外的小路上,正有两个身影,步履蹒跚地朝着知青点走来。
走在前头的,是蒋莉莉。
她瘦高的身子此刻几乎被肩上那捆粗壮的柴火压弯了,脖颈上和额角上,密密麻麻地渗着汗珠,蜿蜒而下,湿透了她军绿色衣领。
她的短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两侧,肩上那根粗糙的扁担,在她的肩膀上勒出了深深的红痕,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跟在她身边的,是苏念禾。
她没有蒋莉莉那么狼狈,肩上也没有柴火,只是手里提着一把沾着泥土的锄头。
苏念禾是等她把柴砍完了才过来的。
临走前,苏念禾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会尽量早点拔完草过来帮她砍柴。
蒋莉莉心里当时还暖了一下,觉得苏念禾虽然看着柔柔弱弱的,却是个讲义气的朋友。
可谁知道,这一等,就等到了快下工的时候。
当苏念禾终于出现在那片荒草丛生的山坡上时,蒋莉莉手里的柴刀都已经砍得卷刃了,肩膀也磨得生疼。
那时候,蒋莉莉的心里可谓是一肚子怒火,又累又气,真恨不得把手里的柴刀扔到苏念禾的脸上。
可苏念禾一见到她,立刻就满脸歉意地迎了上来,那张清秀的脸上带着懊恼和自责:“莉莉,对不起!我、我真的不是故意来晚的。”
“今天那块责任地的草太多了,我又想拔得仔细些,所以耽搁了。我一拔完就赶紧跑过来找你了,没想到你都已经……”
她说着,又抬起手,将受伤的手心展示给蒋莉莉看,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愧疚,“你看,我的手都磨破了,真的不是故意不来帮你的。”
蒋莉莉看着她那双又红又肿、沾满了泥土的手,虽然心里还有些不痛快,但终究不好再说什么重话。
她自己拔草的时候也知道,那种带着毛刺的野草,拔多了确实容易伤手。何况,苏念禾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任谁看了,也很难再责怪下去。
“行了行了,算了。”蒋莉莉摆了摆手,嗓子干得冒烟,声音也哑哑的。
她重新扛起那沉重的柴火,继续往前走。
“对了,莉莉,”苏念禾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声音里带着点不经意的惊讶,“你不知道吧,今天秦水烟,一早就下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