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裹着外袍就坐在了椅子上,强迫自己闭眼,进行深呼吸。
‘系统,这时起兵是好时机吗?’
【不是。】
系统顿了顿。
【不说周围省份的卫所,就岭南三卫所,名义上听你调遣,可到底是朝廷的人。真打起来,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们。】
【王妃说得对,兵力现在还准备得不充分,这时候起兵不是好时候。】
应元正微微皱起眉头。
王妃是这么想的,但王爷……显然不是。
正想着,小东儿在门外轻声禀道:“世子,热水烧好了。”
应元正心头一松,总算能换掉这件染血的衣裳了。
“我身上换下来的衣服,一会儿你拿给大安,交给他处理。”他叮嘱道。
“是。”小东儿应声。
木桶里水汽氤氲,温热的水流漫过肩背,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
他靠在桶沿,闭目养神。
系统突然提醒他。
【宿主,王妃说过晚些来找你谈话,你还是快些。】
‘……我知道啦。’
听着他语气正常,系统也松了口气。
应元正匆匆擦干,换上干净中衣,刚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不到10分钟,门外便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应元正一下坐起来。
王妃缓缓走进来,她披着外袍,一伸手便能看到血色的袖口。
显然,是等王爷安定后,立刻赶了过来。
“镇定下来了?”她目光落在应元正脸上,不带责备,只有一丝审视。
“……是。”应元正习惯性的回答,连忙起身,请她入座。
待王妃坐下,他才小心问道:“父王……怎么样了?”
王妃沉默片刻,并未回答,反而问他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你现在脑袋清楚吗?”
应元正一愣,这是什么问题?
他犹豫了一下,刚才回来的时候确实不清楚,但现在洗了个澡,脑子已经清醒很多了。
“……是。”
“那你说说看,”王妃盯着他,“我之前在房里说的话,有没有不对的地方?”
应元正眨了眨眼,努力回想。
之前那些话……有不合理的地方吗?
王妃说的话很合理啊。
还是系统提醒他。
【有的,宿主。
王妃前面说“四皇子若死在岭南,朝廷必倾力南征”,后面又说“他的身份地位影响不了皇帝。”这确实有些矛盾。】
应元心头一动,将系统的提醒说了出来。
王妃眼中掠过一丝赞许,嘴角微扬:“你比你父王清醒。他当时一点都没察觉。若是往常,他早该听出破绽了。”
她顿了顿,语气沉下来,“由此可知,王爷如今……已无法做出清醒的判断。”
应元正沉默片刻,试探道:“那母妃的意思还是……放过四皇子?可既然终归要反,现在动手,也算占先机。”
王妃摇头,“现在不造反。”
她强调了一番,“我的意思是,无论王爷说什么,此刻都不能造反。”
应元正盯着对方认真的眼神,顿时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她不打算执行王爷的命令。
“我打算,等士兵慢慢集结,等晚稻收割后再动。
眼下岭南缺粮,军粮可从私仓调,但百姓不能饿。若此时起兵,民心先乱,内患未除,何以御外敌?”
应元正点头,有道理。
“所以,四皇子不仅不能抓,还要让他安心回去。”王妃继续道,“让他觉得岭南恭顺如常,皇帝才会放松警惕。”
应元正想起一事,“可那枚银币……”
“他一定会亲手带回去,呈给皇帝看。”王妃冷笑一声。
“从他启程算起,最快一个半月,慢则两月才能抵京。皇帝拿到后,必先疑其真伪,再召户部、工部查验,又要等燕蒲的消息印证。
这一来一回,少说三四个月。足够我们准备了。”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顺便,燕蒲那边也不用担心。在珠海,他还能躲起来找不到人,我就算他厉害。”
应元正目瞪口呆。
他原本躁动不安的心,此刻竟奇异地平静下来。
原来他不是因为害怕而胆怯,而是因为王爷的命令和那时的状态,让应元正从心底里难以相信,跟着这样的人会成功。
而眼前这位冷静的王妃,让他一下有了底气。
“母妃说得对。”他郑重道,“儿臣支持您的决定。至于父王那边……我会尽力劝说。”
王妃却轻轻摇头,露出一丝疲惫的笑,“你低估了一个人临死前的执念。
身体的衰败,不仅蚀骨,更会啃噬心智。而一个手握权柄却神志不清的人……是最危险的。”
应元正心头一凛:“母妃的意思是……”
“我需要你,也需要其他人的支持,”她目光如炬,“一起,改变王爷的决定。”
应元正点头,“我自然支持。只是其他人……”
王妃轻轻说道:“他们会明白的。”
应元正却仍面露忧色,“柳墨言、孙使、吴法这三人或许能说通。
但像是穆隐风,王爷最信任的人。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王爷那边。”
至少从应元正这么几年的观察来看,确实是这样。
王妃静静听完,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缓缓将袖口那点干涸的血迹抚平。
片刻后,她抬眼。
“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人执意要执行王爷的命令,我也会阻止。”
王妃语气平静,却无半分动摇,“岭南不是一个人的岭南,仇恨也不是一个人的仇恨。我与王爷同行半生,可终点……从来不同。”
“王爷是为了报仇,但最终也是为了那个位置。”她目光微垂。
“但我不是,我坐不上那个位置,也不在乎谁坐——我只要血债血偿。”
王妃抬眼望来,眼神骤然变了。
那里面没有王爷那种喷薄而出的癫狂恨意,而是隐藏在黑色深渊里,悄然跃动的火焰。
“哪怕王爷死去,这仇也得报。这是我孩子的仇,是一个母亲欠他的交代。所以……我绝不能因为王爷的疯魔而毁掉这个机会。”
她的目光钉在应元正脸上,“谁也不可以!”
应元正脊背一凉,心头却猛地一震。
这份决断,和他的想法如此契合。
“儿臣也是!”他脱口而出,“儿臣绝不容任何人毁掉这个机会!”
这是他回家的机会,也是他活命的机会!
念头一起,他毫不犹豫跪地,重重叩首:“母妃,请您主持岭南大局!”
平南王,柳墨言,王海龙……包括他自己都不行。
现在,只有王妃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