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宣城寻了家清幽客栈歇息一晚后,翌日,三人并未急于赶路。依着柳毅兴致,他们又去了城北的敬亭山。此山虽不甚高,却满目青翠,幽静异常,确有一种“相看两不厌”的独特韵味。在山中漫步半日,听松涛,访古寺,直至午后,方才真正离开宣州,继续北上行程。
此后路途,柳毅果然如其所说,随性所至,并不刻意追求速度。经芜湖,过庐州,至寿州,又折转向西,入陈州,抵许昌。每至一地,若遇名山胜迹,人文古刹,他总要驻足流连一番。
在许昌,他们凭吊了魏武旧都的残垣断壁,遥想当年官渡烽烟;在伏牛山深处,他们寻访了一处隐于云雾间的道观,与观中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士品茗论道,竟盘桓了两日;及至东都洛阳,更是难免多停留了几日。伊阙石窟的梵音庄严,龙门山色的雄奇,洛水之滨的旖旎风光,都留下了三人的足迹。
这一路,柳毅与白素贞交谈渐多。从山水诗文到修行体悟,从古今轶事到各地风物,竟发现彼此见解多有相合之处。白素贞不仅学识渊博,更难得的是那份善解人意的通透与温柔。她总能恰到好处地接上柳毅的话头,或提出独到见解,或在他沉湎于某些感慨时,以清浅言语点拨开解。柳毅虽性情疏淡,也不得不承认,有这样一位蕙质兰心的同伴同行,旅途的确增色不少,那份因独行而生的寂寥感,在不知不觉间已淡不可察。
青儿依旧是那个快乐的“小尾巴”。她虽不完全懂先生和姐姐谈论的那些深奥东西,但看着他们相处愈发融洽和谐,她便觉得自己的“使命”完成得极好,整日里眉开眼笑。
这一日,三人终于抵达了潼关。
潼关北临黄河,南踞山腰,虎视中原,扼守长安咽喉,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站立关城之上,但见黄河如带,奔涌东去,涛声隐隐;脚下群山连绵,地势险峻,一股苍凉雄浑的磅礴之气扑面而来,与江南的灵秀、中原的厚重迥然不同。
秋风猎猎,吹得三人衣袂翻飞。柳毅望着这“关门扼九州”的雄关,感受着风中似乎仍夹杂着的古战场金戈铁马的气息,默然良久。他计算了一下时日,自杭州出发至今,已是旬月过去,距他告假的期限,仅剩不足两日了。
他转过身,对身旁的白素贞道:“白姑娘,青儿姑娘。此地距蓝田已不算遥远,但柳某假期将尽,仅余两日。若再按此前步速,恐误了归期。”他语气平静,陈述事实,并无催促之意。
白素贞自然明白,她微微一笑,道:“师兄公务要紧。我等随师兄同行,已是叨扰,岂能误了正事。但凭师兄安排便是。” 青儿也连忙点头,虽然有些舍不得这悠哉游哉的日子,但也知道先生是有正事的。
柳毅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他目光扫过四周,见左右无人注意,便道:“既然如此,你我便驾云而行,半日便可抵达蓝田。”
说罢,他袖袍轻轻一拂,一道清蒙蒙的云气自他脚下生出,初始淡薄,旋即凝聚成形,化作一团方圆丈许、凝实而柔软的祥云,离地三尺,悬浮空中。云气氤氲,散发出淡淡的清灵之气。
“上来吧。”柳毅当先一步,踏足云头,身形稳如山岳。
白素贞见状,亦是莲步轻移,白衣飘拂间,已悄然立于柳毅身侧,云朵仅是微微下沉,随即稳住。她姿态优雅从容,仿佛本就该站在那里。
青儿还是第一次亲眼见柳毅施展这等腾云驾雾的神通,又是好奇又是兴奋,还有一丝对“老祖”法力的本能敬畏。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脚,踩了踩那看似虚无却触感实在的云朵,这才放心地整个人跳了上去。云团软绵绵,暖融融的,站在上面舒服极了,她忍不住轻轻跺了跺脚,满脸的新奇。
“站稳了。”柳毅提醒了一句,也不见他有何动作,脚下云团便倏然升空,离地而起,越过潼关高大的城墙,直上青冥。
初时升空,风声呼啸,脚下山河大地急速缩小。青儿吓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身旁白素贞的衣袖。白素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柳毅驾驭云头甚是平稳,升到一定高度后,便调整方向,朝着蓝田县所在,风驰电掣般飞去。云团周围自有无形气罩,将凌厉的罡风隔绝在外,仅余清风拂面,视野极为开阔。
但见下方苍茫大地,如一幅巨大的画卷铺展。黄河如金色巨龙,蜿蜒东流;群山如黛,起伏如浪;田畴屋舍,阡陌交通,皆如棋盘格点,清晰而又渺小。日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下万道金辉,景色壮丽非凡。
青儿起初的害怕很快被这前所未见的壮观景象所取代,她扒在云团边缘,瞪大了眼睛,看着脚下飞速掠过的河流、城池、森林,不时发出低低的惊叹。白素贞虽修行多年,腾云驾雾本是常事,但此次与柳毅并肩立于云头,共览这山河壮丽,心境自是不同,只觉得天地虽大,有此一刻,便已足矣。
柳毅目视前方,神情依旧淡然,但驾驭云头穿行于九天之上,俯瞰这熟悉的山河,心中亦有一股开阔之气油然而生。南海的郁结,旅途的风尘,似乎都在这高天流云之中被彻底荡涤干净。
云速极快,不过半日工夫,下方地貌已然变化,远处巍峨连绵的山脉轮廓显现,那便是秦岭,蓝田县已遥遥在望。
柳毅操控云头,开始缓缓降低高度,向着县城东北方向的一处山岭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