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琅则低头在袖中绞着手指,显然对又要去见更多人感到不耐烦。
就在这时,一旁的芈诗却轻盈起身,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笑容,对异人道:
“夫君,孩子们刚回来,想必也累了。
不如由妾身送他们去太子府吧,正好妾身也有些时日未向华阳夫人请安了,顺路一同前去。”
异人看了芈诗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点头:“如此甚好,有劳夫人了。”
芈诗乃是楚国公主,而华阳夫人同样出身楚国宗室。
这份同源的血脉与故国的牵连,使她们在秦国的宫廷中,是天然的同盟。
当年异人能从赵国质子一跃成为安国君(嬴柱)的嫡子,华阳夫人的鼎力支持是关键。
而这其中,芈诗作为沟通异人与华阳夫人,以及其背后楚系外戚势力的桥梁,功不可没。
华阳夫人能选择异人作为依靠,芈诗这层楚国公主的身份以及她自身的聪慧,占据了极大的砝码。
由芈诗亲自带着嬴政他们前去,不仅仅是简单的引路,更是一种姿态的彰显——
彰显她芈诗与华阳夫人一系的紧密联系,以及她对嬴政兄弟的看顾。
这无疑会进一步巩固异人一脉在华阳夫人心中的地位,尤其是在蓝开即将归来的微妙时刻,这种内部同盟的展示显得尤为重要。
一行人遂转而前往太子嬴柱的府邸。
太子府邸比异人这里更加宏伟肃穆,但也透着一股与嬴柱身体状况相似的、沉沉的暮气。
通传之后,芈诗领着三个孩子入内拜见。
华阳夫人端坐于上首,衣着华贵,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属于上位者的雍容与一丝属于楚女的精明。
她先是笑着与芈诗寒暄了几句,言语间透着亲昵,目光随后便落在了嬴政三人身上,尤其是在嬴政和明昭身上停留了片刻。
“孙儿嬴政(嬴琅),拜见太子祖父,祖母。”
嬴政领着嬴琅,规规矩矩地行礼。明昭也跟着默默行礼。
“快起来吧。”
华阳夫人声音温和,带着长辈的慈爱,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未曾放松打量。
“早就听闻政儿天赋异禀,深得王上喜爱,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还有昭丫头,生得真是俊俏。”
她话语顿了顿,似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芈诗,又对嬴政道:“在宫中若有任何需要,或是有人怠慢,尽管来告知祖母。”
这话语里的回护之意显而易见,既是看在芈诗的面子上,也是因为嬴政本身展现出的价值值得她投资。
嬴政神色不变,再次躬身:“谢祖母关怀,政谨记。”
短暂的拜见,更多的是一种仪式和态度的确认。
芈诗与华阳夫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眼神,彼此都明白对方在权力棋盘上的位置与共同利益。
在华阳夫人处短暂停留后,芈诗便领着三个孩子前往太子嬴柱日常起居的暖阁。
与华阳夫人那边的雍容华贵相比,太子居所的药味更浓,气氛也更为沉郁。
内侍通传后,几人轻步走入。
只见太子嬴柱半倚在暖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面容比之前所见更加憔悴浮肿,眼下的青黑清晰可见。
他似乎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才缓缓睁开眼,那眼神浑浊,带着久病之人的疲惫与一种深藏的、难以言喻的落寞。
“妾身芈诗,携王孙政、琅,及明昭女公子,前来拜见太子。”
芈诗上前,姿态优雅地行礼,声音温婉。
嬴政领着嬴琅和明昭,依礼跪拜:“孙儿嬴政(嬴琅)拜见太子祖父。”“明昭拜见太子。”
嬴柱的目光缓缓扫过几人,在芈诗身上略微停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最终落在了嬴政身上。
他看着这个年仅四岁却已脊背挺直、目光沉静的孙儿,浑浊的眼底似乎泛起一丝微弱的波澜,那里面有审视,有感慨,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释然。
“起…来吧。”
嬴柱的声音沙哑而无力,伴随着轻微的咳嗽。
“不必…多礼。”
内侍连忙上前为他抚背顺气。
“谢太子祖父。”
嬴政起身,垂手而立,姿态恭谨却不显卑微。
明昭安静地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眼神里带着担忧。
嬴琅则有些拘谨,偷偷抬眼打量着这位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祖父。
“政儿……”
嬴柱喘息稍定,看着嬴政,努力想挤出一丝属于祖父的慈祥笑容,却因病容而显得有些勉强。
“在宫中……可还习惯?王曾祖父……待你严厉,亦是…望你成才。”
他这话说得断断续续,却点出了嬴政身处漩涡中心的处境。
“回太子祖父,孙儿一切安好,王曾祖父用心良苦,孙儿明白。”
嬴政的回答依旧滴水不漏,沉稳得不像个孩子。
嬴柱点了点头,似乎想多说些什么,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让他一时说不出话,只能无力地挥了挥手。
芈诗见状,适时地上前柔声道:“太子殿下需静养,妾身等便不打扰了。望殿下保重身体。”
嬴柱闭着眼,微微颔首。
芈诗便带着三个孩子恭敬地退了出来。
离开太子的暖阁,外面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许多。
这次拜见短暂而压抑,并未有太多的交流,但嬴柱那病入膏肓的模样以及他看向嬴政时那复杂的眼神,却清晰地印在了几人心中。
对于嬴政而言,这位名义上的祖父、帝国的储君,更像是一个模糊而脆弱的符号,象征着权力交替过程中那无奈而悲凉的一面。
这也让他更加明确,未来的道路,不能寄托于任何人的庇护,唯有自身强大,方能掌控命运。
芈诗看着沉默的嬴政,眼中闪过一丝怜惜与更深沉的考量。
她轻轻拍了拍嬴政的肩,温言道:“今日也奔波了,稍后早些回宫歇息。”
三个孩子再次行礼,与芈诗分别。
回咸阳宫的路上,嬴政沉默不语。
芈诗与华阳夫人的同盟,楚系外戚对父亲和他们兄弟的支持,以及这支持背后所蕴含的期望与未来的索求。
这咸阳宫,果然每一步都离不开权衡与交织的人情与势力。
而他,已然身处这漩涡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