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凛着神色,忙与霍芜一起往帐外走去。
霍芜紧随其后,手始终贴在腰间的剑鞘上。
帐帘被掀开的瞬间,一股凛冽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惹得生疼刺骨。
乐安冷地缩了缩脖子,将下巴埋进白狐毛领子里,目光自然望向远处。
连绵的山峦被一层厚重的白雪覆盖,灰蒙蒙的天空与白色的山景相连,只觉得天地间一片苍茫。
风势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积雪,在空旷的戈壁上肆虐。
此时,营地已是一片忙碌,将士们正手脚麻利地收束包裹,拆卸营帐,叮当碰撞声透着仓促。
乐安微微凝眉,循着来时路朝营外小道走去。
脚下积雪不深,但脚靴沾满了雪,变得沉重起来。
走了约莫近百步,她远远便见金述骑在一匹身形高大的乌黑骏马上。
金述穿着件厚重的藏蓝色狐皮裘,领口处的毛领衬得他脖颈修长。
鬓边几缕微卷的乌发被风吹得肆意飞扬,露出他高挺优越的骨相。
即便是在这般酷寒的边境,也难掩那异族贵气。
他微微垂着眼,一双深邃冷峻的褐瞳凝望着图都洲的方向,眸光沉凝如冰,仿佛在思考着应对之策。
身下的骏马不停地用前蹄刨着地上的积雪,鼻孔中喷出的阵阵白气。
忽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哒哒声从远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未着戎勒衣饰的亲兵快马加鞭奔回营地。
他那玄色皮甲透着冷光,面甲上都结了一层薄冰,脸上带着探得消息后的焦灼。
那亲兵在金述马旁猛地勒住缰绳,立刻翻身下马,站稳后随即冲马上的金述,躬身行礼。
他将右拳抵在胸口,声音带着些疾驰的喘息。
“右贤王!卑职已探得图都洲变故!”
乐安恰好走到近前,闻言脚步一顿,侧身站在一旁,白色的氅衣与周围的雪景融为一体。
她抬起眼帘,目光落在那亲兵身上,打算听个究竟。
亲兵抬起头,低垂着眉眼,保持着恭敬的姿态,语速极快地禀报道。
“回右贤王,卑职打探到,据说前日,我们戎勒一支商队在图都洲,与当地商户做皮毛生意,起了冲突。商队有人一时冲动,失手伤了当地商户,惹出人命。此事激怒图都洲百姓,如今全洲暴动,当地人还自发组成了‘护洲队’,凡是见戎勒装束的人,都视为仇敌!昨夜还有几名在洲内生活的戎勒子民被他们打伤,现下我们的队伍根本无法靠近城门!”
乐安听得神色冷意翻飞,若有所思的蹙着眉。
她心下暗忖,图都洲是觐戎边境最大的互市之地,其地位置极为特殊。
虽地处两国交界,却有着戈壁中罕见的连片牧场与多处活泉,水草丰美。
不仅是周边牧民的生存依靠,更是两国贸易往来的重要枢纽,向来是觐朝与戎勒争夺的咽喉要地。
前些年,兄长梁衍率领靖锐军,历经数月苦战,才从戎勒手中将这块宝地夺回,归入觐朝版图。
她曾听闻,在戎勒控制图都洲的那些年里,他们根本不把当地百姓放在眼里,横征暴敛,肆意欺压。
图都洲人早已苦不堪言,对戎勒人怨声载道。
如今图都洲虽已归属觐朝,可戎勒商队却依旧不知收敛,竟又闹出人命。
只怕是这回新仇旧恨叠加,才爆发出如此激烈的暴动。
乐安缓缓抬眸,眸光寒冷如霜,望向马背上的金述。
那眼神中带着一抹讽刺,仿佛在无声地说,你们戎勒人,果然本性难移,走到哪里都改不了野蛮与杀戮的习性。
金述森冷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乐安眼中的讥诮,他的手紧了紧缰绳,并未动怒。
他清楚图都洲过往,也知商队此次确实理亏。
他眉峰微微下压,瞳孔微沉,继续向那亲兵问道,语气带着威严的问询。
“若我们舍弃图都洲这条近路,改道绕行玉山峡前往戎勒王庭,约莫还需要多少时日?”
亲兵眸光微动,似乎在心中快速计算着路程与天气的影响,片刻后才谨慎回道。
“回右贤王,若是一切顺利,绕行玉山峡至少还需半月多。如今正值隆冬腊月,玉山峡内必定冰雪肆虐,恐怕有些路段有雪崩风险,我们这些人马带着行囊,怕是难以顺利通过。万一遇到暴风雪,被困在峡内,说不定还会耽误更多时日。”
金述敛着眉,沉默了片刻。
他抬起泛着幽光的眸子,越过漫天风雪,望向远处隐在风雾与阴云下的图都洲轮廓。
那里隐约能看到城池的影子,却也能感受到城中弥漫的紧张气息。
他随即低头看向马下的乐安,语气平静征询着。
“梁女使,从图都洲穿行,一路坦途,约莫四五日便可抵达戎勒王庭。若绕行玉山峡,需多耗半月,或更久。你意下如何?”
乐安垂眸思索,呼出的白气,变得钝重,缓缓上升,引得长睫上挂着晶莹的冰珠。
她心中早已急不可耐,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戎勒王庭,亲眼确认福仁安危。
可她也清楚,如今图都洲百姓对戎勒人已草木皆兵,恨之入骨。
金述麾下的将士皆是戎勒人,穿着戎勒服饰,说着戎勒语,这般贸然深入图都洲,无异于引发更大的冲突。
她虽厌恶大多戎勒人,尤其是像呼稚斜那样暴虐的人,却也不能看着金述的队伍与图都洲百姓爆发武力冲突。
这些人毕竟是兵将,若再次冲突,受苦的终究是无辜的图都洲百姓。
破坏两国边境的稳定,这绝非她所愿。
片刻后,乐安眸中似已有了决断,清明地抬眼与金述对视,语气沉稳。
“不如这样,右贤王可率领麾下戎勒兵将绕行玉山峡,轻装前行,避开图都洲的动乱。我则与随行的觐朝侍卫、工匠,进入图都洲。你们不便携带的行囊器物,可暂藏于我们的马车内。既不耽误你们轻装穿行玉山峡,也能让我尽快赶往戎勒王庭。”
金述眉梢微挑,慢慢转首望向乐安,他知她心念福仁公主,定是选择先行图都洲。
只是,让她带着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工匠与仅有的几名侍卫进入动乱的图都洲,他实在放心不下。
暗忖片刻,一个决定悄然,无论如何,都要护她一同入城。
“好,那我与你同进图都洲!”
金述的声音透过风雪传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