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顺着我的虎口往下淌,一滴一滴砸在那块半埋的石碑上。青苔被染红,底下露出的半个字也跟着泛起微光——贪。
我喘了口气,正想抬手擦把脸,头顶水面忽然传来一阵剧烈搅动。追兵跳下来了。
我没动,手指却悄悄抠进岩缝,把那块玉符塞进了最深处。这玩意儿不能落在他们手里,哪怕是个假消息,也得让他们多绕点路。
水波晃荡,影子乱成一片。我屏住呼吸,贴着石壁缓缓下沉。伤口疼得厉害,但这时候喊痛,等于自报位置。
就在最后一道人影掠过头顶时,整片水域猛地一静。
不是没人了,是所有人都停住了动作。
紧接着,一道声音穿透水流,清晰得像贴在我耳边说话:
“你们家掌门,现在应该跪着。”
我愣了一下。
这声音……是楚昭?
可他刚才不是只剩残影了吗?那种状态撑不了多久,按他的性子,绝不会在这种时候浪费灵力传话。
除非——
他已经到了议事厅。
而这句话,根本不是说给我听的。
***
议事厅内,檀香还在袅袅上升。
掌门握剑的手微微发抖,面前那张案几上的茶杯突然裂开一道细缝,热茶汩汩流出,浸湿了袖口。
他没去擦。
满堂长老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先开口。刚才那一瞬,整个大殿的规则仿佛被人轻轻拧了一圈,空气变得粘稠,连呼吸都费劲。
然后,有人看见殿中央的地砖开始褪色。
不是碎,也不是裂,就是颜色一点点淡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从现实中“抹”掉了。接着,一只靴尖踏了出来。
玄色长靴,银纹暗绣,步子不急不缓,像走自家后院。
楚昭就这么走出来,折扇轻摇,左眼琉璃镜在灯下泛着冷光。
“打扰了。”他开口,语气熟稔得像来串门,“听说你们在找我?”
掌门猛地抬头,眼中怒意翻涌:“妖星!你竟敢——”
话没说完,楚昭扇子一抬,轻轻敲在他手腕上。
“叮”的一声,长剑落地。
全场死寂。
掌门低头看着自己空了的手,表情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身体。
楚昭歪了歪头:“三千年前,你跪着求我改命;现在,站着杀我?”
这话一出,好几个长老脸色变了。
他们当然记得。三百年前那次“天机紊乱”,掌门突然闭关十年,出来后寿元暴涨两百载,当时对外宣称是参悟了《长生诀》。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一夜他曾偷偷潜入天机阁,跪在律碑前哭着喊“再给我一次机会”。
而现在,那个亲手写下律条的人,正站在这里,笑吟吟地看着他们演戏。
“你……你血口喷人!”掌门终于找回声音,往后退了半步,“我是正道领袖,岂容你——”
“哦?”楚昭打断他,“那你告诉我,‘贪’字怎么写?”
掌门一怔。
“是不是上面一个‘今’,下面一个‘贝’?”楚昭慢悠悠展开折扇,扇骨上刻着一行小字:【今日之贪,明日之坟】,“还是说……你连这个都忘了?毕竟你改命格的时候,用的可都是别人的‘贝’。”
他说完,扇子一合,直接点向掌门眉心。
那人本能想躲,却发现双脚像钉在地上。不是被禁锢,而是他自己不敢动——仿佛只要一挪,就会触发某种更深的惩罚。
“你盗天命簿那天,风很大。”楚昭声音低了几分,“你抖得像个筛子,连笔都拿不稳。写到第七十二个名字时,墨迹糊了。你擦了三次才改好。”
掌门瞳孔骤缩。
这件事,从未有人知晓。
藏书塔没有监控阵法,当晚守卫都被调开,连记录玉简都被清空。可眼前这个人,不仅知道他偷了天命簿,还清楚他写了七十二个名字。
那是他私改弟子死劫的数量。
也是他把屠村罪名嫁祸给半妖村落的证据总数。
“你怎么可能……”他嘴唇哆嗦,“那晚什么人都没有——”
“有。”楚昭打断他,“我在看。”
他往前一步,掌门不由自主后仰,背脊撞上墙壁。
“你以为改了命格就万事大吉?你以为烧了村子就能洗清因果?”楚昭冷笑,“可你忘了,天地有律,人心有秤。你每改一笔,就有七十二道怨魂盯着你睡觉。你说你是正道领袖?呵,你连自己做的梦都不敢看。”
掌门额头冷汗直冒,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像是想反驳,又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嘴。
楚昭却不给他机会。
“你最蠢的地方在哪?”他忽然换了语气,近乎温柔,“是你明明怕成这样,还要装模作样主持大局。你明知道我不是你能惹的,还要召集三十六宗门围剿玄冥阁。你以为你在清剿邪祟?其实你是在给自己续命。”
他顿了顿,扇子轻轻搭在对方肩上。
“因为你知道,只要我还活着,那些被你篡改的命格,迟早会反噬。所以你想趁我还未恢复,先下手为强。”
掌门整个人瘫软下去,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
楚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看一只被踩扁的虫子。
“可你连最基本的逻辑都没搞懂。”他轻声道,“我要真想毁你,早在三千年前就动手了。我会让你活到现在,看着你自己把自己变成笑话?”
他收起折扇,转身环视全场。
“你们一个个,穿得干干净净,说得冠冕堂皇。可你们心里清楚,谁的手上没沾过不该沾的血?谁的命格不是偷来的?”
没人敢应声。
有人低头,有人避开视线,还有人指甲掐进了掌心。
楚昭最后看了眼地上的掌门,嘴角微扬。
“蠢货,你连‘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他话音落下,整座议事厅的灯火齐齐晃了一下。
不是熄灭,也不是变暗,就是那么一瞬间,光线扭曲了零点一秒——刚好够所有人看清,掌门身后的墙上,浮现出一道极淡的影子。
那影子跪着,双手举着一本册子,头深深低下。
正是三千年前,他在天机阁偷改命格的那一幕。
幻象只存在刹那,随即消散。
可所有人都看见了。
楚昭没再说话,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掌门。
那人蜷在地上,眼神涣散,嘴里喃喃重复着什么。
听不清。
但我知道,如果我现在能看见这一幕,一定会笑出声。
毕竟,这位平日里威严不可侵犯的正道魁首,此刻的模样,活像个被老师当众揭穿抄作业的小学生。
而楚昭呢?
他就跟以前一样,毒舌、刻薄、一点情面都不留。
可偏偏,这种时候,我才觉得他最像个人。
不是神官,不是妖星,就是一个看腻了虚伪戏码,终于忍不住跳出来拆台的家伙。
我咬了咬牙,试着动了动手指。
还能游。
那就再撑一会儿。
反正上面那位,已经替我把场子找回来了。
楚昭站在议事厅中央,折扇轻敲掌心,目光扫过满堂失魂落魄的长老。
掌门坐在墙角,嘴唇仍在颤抖,似乎想说什么。
楚昭忽然笑了。
“怎么?”他问,“还想问我是不是来收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