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顶上,夜风呜咽,吹不散弥漫的血腥与悲凉。
净尘僧——或者说,黑巫部最后的守护者乌蒙——生命已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他瘫坐在冰冷破碎的共鸣器残骸旁,鲜血浸透了僧袍,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然而,就在这生命最后的余光里,他那双原本因涣散而空洞的眼睛,却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奇异的力量,艰难地、执拗地再次抬起,越过持剑而立、神色复杂的裴昭明,越过度过劫难、心有余悸的众人,最终,那深沉得如同古井、混合着无尽遗憾、一丝释然、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确认与托付意味的目光,牢牢地、精准地定格在了裴昭明的脸上。那眼神太过复杂,太过沉重。
里面有未能完成复仇与守护使命的深切遗憾,有阴谋破产、无力回天的无奈释然,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穿透了时光迷雾,终于在生命尽头找到了寻觅已久之物的确认感。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裴昭明,目光贪婪地、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描摹着裴昭明的眉眼、轮廓,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深深镌刻进即将永恒黑暗的灵魂深处。
没有言语,甚至没有明显的动作,但那眼神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惊雷,在裴昭明的心湖中炸开滔天巨浪。
裴昭明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他被这目光钉在原地,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莫名的悸动与寒意顺着脊椎攀升。
这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刚刚生死相搏的敌人,反而像是在看一个……失而复得的故人?一个承载着某种沉重期望的……后辈?
“……像……真像啊……”
净尘僧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几乎听不见声音,但那口型,依稀可辨。
他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长辈的慈和与追忆,但转瞬便被更浓的悲哀与未竟的执念所取代。
最终,那深深的一望,化为了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嘱托。
仿佛在说:“路还长,一切……交给你了。”
又或者,是“小心……他们……还在……”
随即,那最后一点光芒也从他眼中彻底熄灭了。
他的头颅彻底垂下,气息断绝。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变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
可他那临终前意味深长的一瞥,却像一道无法磨灭的烙印,狠狠地烫在了裴昭明的心头,与之前听到的“前朝公主遗嗣”、“颈后胎记”等话语交织在一起,化作无数冰冷的丝线,将他紧紧缠绕,拖向一个深不见底的谜团。
裴昭明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周围的差役开始上前收拾现场,苏九正在紧急处理白砚舟的伤势,裴昭雪也强撑着过来查看情况并指挥善后。
一片忙乱中,唯有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声的结界,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净尘僧最后那一眼。
那一眼,比任何利剑都更具穿透力,直接动摇了他对自己过往认知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