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在乌氏倮之前,除宗室子弟外,获封者皆为白起、张仪、蔡泽这等擎天柱石般的人物——哪一个不是立下震古烁今之功?
莫说价值百万牲畜的资财,哪怕千万之巨,在嬴政眼中,也无法与这些开国元勋相提并论。
他宁愿不要千万财富,也不会拿这些人的功勋去交换。
更何况,嬴政亦不愿由此开启先例,动摇国本。
若今日巴清仅凭一笔巨款便可得封君之位,明日其他富商是否也会争相效仿?只要凑够等值牲畜的钱财,便都可求取封号?
若天下豪贾皆以此道跻身封君之列,那秦国的爵禄制度岂不形同虚设?
无数将士浴血奋战,九死一生换来的军功爵位,反倒不如商人一纸献金来得快捷。
如此一来,前线将士如何服气?军心何以维系?国家纲纪又将置于何地?
大秦的兵卒们会作何感想?
他们会不会觉得,与其上阵拼杀,倒不如当个商人来得体面又有出路?
若这般念头在军中传开,谁还愿意披甲执锐、奔赴沙场?
长此以往,那支令六国闻风丧胆的大秦精锐,岂不逐渐沦为虚名?
更值得深思的是,就算秦国因某位商人献上百万头牲畜便赐以封君之位,这份交易就真的两清了吗?
或许在朝廷眼中,钱货已交割完毕;可商人心中,却未必如此认为。
对这些人来说,封君称号不过是一张踏入秦国权力门槛的通行证罢了。
一旦拿到这张“通行证”,接下来自然是要趁机大肆攫取利益。
当初献出的百万牲畜算什么?他们要从秦国身上连本带利捞回十倍、百倍!
直到油水被榨干,再无利可图之时,才算真正两讫。
而等到这些顶着封君头衔的巨贾在秦国上下翻云覆雨一番后,这个国家还能维持昔日强盛吗?
显然不可能了!
因此,像这种靠钱财换爵位的事,在万不得已时破例一次尚可。
但若成了惯例,日日效仿,终将动摇国本。
听罢嬴政委婉的拒绝,巴清脸上终究浮现出一丝失落。
她确实真心希望能用财富换来一个封君的身份。
放眼七国,唯有秦国具备一统天下的实力与前景。
若能在今日得此名分,待他日秦并天下,她的地位也将随之跃升。
打个比方:如今得封,不过是七国诸侯之一的贵胄;
可等到四海归一时,她就成了这九州共主之下的显贵。
由七分之一,变为唯一,这身份的分量岂止翻了几番?
实打实的好处更是远超想象——可能是原来的数十倍,乃至数百倍!
如此巨大的前景摆在眼前,她怎能不动心?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名号,而是一次千载难逢的飞跃式投资。
可惜,哪怕她愿献出等同于百万牲畜的财富,依然无法打动秦王。
但也正因如此,巴清终于明白一件事:乌氏倮之所以能获封君,并非仅仅因为献上的财货价值惊人。
真正打动秦国的,是那些实实在在的牛、羊、驴、马——是活生生的战备资源!
换句话说,眼下秦国最缺的,正是这类战略物资。
倘若她也能凑出几十万头牲畜进献,说不定今日站在这里接受册封的人,也会有她一个。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暗暗叹气,轻轻摇头。
只可惜巴家祖辈经营朱砂矿产,虽也涉足畜牧买卖,但规模始终有限。
凭手中几千上万的牲口,想要换得封君之位,无异于痴人说梦。
若早知献牲畜竟能博得如此高位,她在见秦王之前,定会倾尽家财四处收购牛马羊群,
哪怕东拼西凑,也有望凑足数十万之数。
可谁又能料到,堂堂强秦竟会在这一节上卡了脖子?
此刻,她忍不住侧目看向身旁的乌氏倮,目光中多了一分复杂意味。
什么叫机缘巧合?
这就叫天时地利,撞上了命里的大运。
秦国正急需大批牲畜,而乌氏倮手中恰好掌握着海量的牛羊马驴。
更难得的是,他眼光深远,早已看出秦国一统天下的大势不可逆转。
再加上胆识过人,数十万头牲畜说献就献,毫无保留地全部无偿奉上。
正是这些条件齐聚,才让乌氏倮得以破格受封,成为罕见的商贾出身的君爵之人。
此刻,望着天幕中那位面对巴清主动献出百万牲畜财富却不动声色的嬴政,微微颔首。
百万之富,听着惊人,但对如今的秦国而言,不过是多一笔少一笔的事。
有了,固然是国库添彩;
没有,也不至于影响军政运转。
若仅仅因为这点财物,就轻易赐予封君之位,反倒会损害秦国法度的威严。
要知道,秦之君爵,岂是金钱能换来的?
至于乌氏倮得此殊荣,实属特例——那是因他所献牲畜恰逢其时,解了国家燃眉之急,又有实际功效可证。
只要把这背后的意义讲明,朝中大臣自然明白,封赏乌氏倮并非徇私,而是论功行赏。
待他说出,那些牲畜配合曲辕犁与脚踏纺机,能开垦多少荒地、织出多少御寒毛衣之后,满殿文武再无异议。
道理很明白:若他们眼前的乌氏倮也能在此刻,将数十万牛马羊驴无偿献上,助秦国渡过难关,
那他同样配得上这份荣耀,众人也不会有半句质疑。
关键就看这个人,有没有这个决断与担当。
而天幕显现之后,想抓住这一机会的,又何止乌氏倮一人?
远在途中、已启程赶赴咸阳的巴清,此刻也驻足于道边,凝视天象,心中波澜骤起。
她看到天幕中的“自己”因不知秦国急需牲畜,未及时筹备,错失封君良机,不禁扼腕。
可如今,她借天幕先知先觉,提前知晓内情,怎会再任机会溜走?
这或许是她搏取封号、改写命运的唯一契机!
念头一定,巴清当即转身,目光如炬地望向随行的族人,沉声下令:
“速返巴郡,传我命令——不惜倾尽家财,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凑齐五十万头以上牛、羊、驴、马!”
族中有人迟疑开口:“眼下天下皆知秦国缺牲畜,加之新式农具推广,耕牛尤为紧俏。
无论是商人还是民间养畜之家,恐怕都不会轻易按常价出手。”
巴清冷冷扫去一眼,声音斩钉截铁:
“那就抬价收!”
“一倍不行就两倍,两倍不行就三倍!只要有人肯卖,价格不是问题!”
“立刻派人前往四方夷地,凡有牲畜出售,来者不拒,有多少收多少!”
“还有,马上联络以往与我巴家往来密切的几位巨贾,带话给他们——”
“他们的财力、根基、人脉,皆不及我巴氏。
想凭区区小利争封君之名,痴心妄想!”
“但我巴氏不同,我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个野心!”
“若他们愿助我一臂之力,合力筹措牲畜,我巴清今日欠下的人情,将来必定偿还!”
“至于是以商贾身份还,还是以封君之身还——就看他们,敢不敢跟我赌这一把!”
众族人闻言,心头一震,齐声应诺,神色肃然,仿佛已看见那通往尊荣之路的关口,正在眼前缓缓开启。
“是,我这就去办!”
话音刚落,几名巴家子弟便翻身上马,带着一队护卫匆匆朝巴郡方向疾驰而去,传达巴清的指令。
巴清伫立原地,再度仰望天际,心中悄然一叹。
天幕中的“她”未能争得秦国封君之位,而此刻身处尘世的自己,又是否能抓住这份机遇?
若时间充裕,让她慢慢筹措,以巴氏如今坐拥百万牲口的雄厚家底,凑齐五十万头牛、羊、驴、马并非不可能。
可惜时局已变。
自从天幕揭示秦国牲畜紧缺,且“乌氏倮”因献畜受封为君,加之新式农具如磨盘、曲辕犁皆需畜力驱动,牲口的价值顿时水涨船高。
原本对寻常百姓而言已是不可或缺的耕畜,如今更是视若珍宝。
纵使拿钱上门求购,农户也未必肯割爱——毕竟自家田地要耕,石磨要转,生计所系,岂能轻易出手?
更棘手的是,天下间觊觎封君之位的巨商豪贾,绝不止她巴清一人。
在时限紧迫、民间不愿售出、又有强敌环伺的局面下,想凑足五十万头牲畜,无异于逆水行舟。
即便最终只集得三四十万,看似数目可观,却仍难打动秦廷与始皇帝心。
须知,天幕中那位“乌氏倮”进献三四十万,不等于现实中此人也会止步于此。
这些年虽与乌氏少有往来,但同为天下屈指可数的大商,巴清对乌氏倮的实力并非毫无所知。
早年或许只能调动数十万牲口,可今日之乌氏倮,若倾尽全部家当献给朝廷,巴清估摸着,对方极可能凑出近百万头。
如此悬殊之下,若巴氏仅献三四十万,而乌氏献近百万,两者相差两三倍,赏赐还能等同吗?
若赏罚不分轻重,岂非违背秦国尚功重实的法度,令有功者寒心?
可若赏赐有别,那最终谁能封君,谁将落选,答案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