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类物料,在我大秦境内唾手可得。”
“可对那些除牧草之外寸木难觅、寸石难寻的荒远之地而言,连基本原料都难凑齐,何谈成线成衣?”
即便四夷各族能凑齐清洗羊毛所需的物件,他们也断然没有本事把那些羊毛再织成线、做成衣裳。
拿寻常百姓来说,哪家哪户不是备着一架织机,平日里纺纱织布,自给自足?
可四夷部落每家每户都能有这样一台织机吗?
绝无可能!
其一,他们连造织机的材料都凑不齐;
其二,就算材料有了,也没人懂得怎么把它做成能用的织机。
工匠稀少,手艺失传,何谈普及?
所以指望四夷人人家里摆上一台织机,简直是天方夜谭。
当然,他们若自己造不出来,也可以想辙从中原买去。
但大秦朝廷绝不会允许将织机卖给这些边外部族。
你想啊,要是让他们学会了自产自销羊毛制品,那咱们拿什么牵制他们?又凭什么压低价格,从他们手里低价收羊毛?
不止官府严禁,民间百姓和商人也一律不准私自贩卖织机给四夷。
一旦查出谁偷偷运送或售卖,不论身份,全家问斩,绝不宽贷!以儆效尤!
虽说严令之下,难免有几个胆大妄为的商人铤而走险,暗中交易。
但这类人终究是极少数,不成气候。
既然是零星之举,流入四夷手中的织机自然寥寥无几。
货少,风险又高,那些黑心商贩必然漫天要价,只求一本万利。
价格越离谱,四夷就越难负担,更别提家家户户置办一台了。
而没有足够的织机,他们就始终无法真正利用羊毛,摆脱对外依赖。
更何况,四夷向来逐水草迁徙,居无定所,那种笨重的织机搬来搬去极为不便,根本不适合他们的生活方式。
至于武成侯提到的第二个隐患——其他商贾抢购羊毛,打乱我大秦布局——
这确实是个隐患,因此必须由国家出面,将羊毛交易纳入管制。
所有羊毛买卖,只能由朝廷指定渠道经手,严禁私商插足。
若有外头的商人擅自收购四夷羊毛,转卖入秦——
一经举报查实,告发者可得此人四分之一家产作为奖赏!
而那胆敢破坏国策、私贩羊毛之人,一旦查获,同样满门抄斩,杀无赦!
如此双管齐下,虽不敢说彻底杜绝私贩,但十成里至少能遏制九成以上。
再加上层层封锁与震慑手段,最终逼得四夷只能把羊毛卖给大秦。
这样一来,我们便始终握有断供这张牌,随时可用作胁迫。
说到这里,隗状停了下来,目光沉稳地望着王翦,等他理清思路。
片刻后,王翦缓缓开口:“头一条计策已明,那第二条呢?”
隗状微微一笑,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第二条更简单。
倘若四夷看穿了我们的‘羊吃马’之策,拒不合作,不肯低头——”
“那就派大军压境,直接用刀兵打开他们的羊毛门户。”
“强令他们与我大秦交易,满足我所需。”
“若有不服从者,杀一部落,震慑四方。”
“以血立威,叫其余部族胆寒,再也不敢违抗命令。”
在大秦面前,四夷识不识破这盘棋,并不重要。
因为如今的秦国,早已一统天下,拥有无可匹敌的力量。
哪怕四夷看得透彻,也只能眼睁睁顺着这条道走下去。
顺之,或可延缓衰亡;
逆之,则立遭覆灭。
前者是慢病缠身,后者是当场毙命。
换作任何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倘若四夷部族冥顽不化,执意不肯顺着秦国所设的“羊换马”之局前行,
那待秦军铁骑压境,等待他们的,唯有覆灭一途。
如今秦国境内百姓对征讨四夷的呼声高涨,几乎人人拍手称快、翘首以盼。
只是朝廷出于大局考量,加上始皇威严震慑,才暂时将这股主战声浪压制下来。
可若四夷当真不知进退、自取其祸,那么始皇与朝堂也无需再忍,大可放任民意沸腾,挥动百万雄师,直捣边陲蛮地。
听罢隗状所提第二策,王翦抚须大笑,神情畅快:
“此计痛快,正合老夫心意!”
李斯立于侧旁,悄然瞥见前方御座上的始皇微微颔首,眉宇间透出赞许之意。
他心中了然,轻咳两声,随即进言:
“除却借羊毛贸易暗行‘羊换马’之策,老臣以为,还可借此挑动四夷彼此相争。”
“正如隗相所言,能向我大秦供羊毛者,数不胜数。”
“但能真正从中获利、与我通商者,唯我大秦一家。”
“谁得交易之权,全凭我朝一言而决。”
“届时,可择其中势力最强的两个部族,明示二者:仅有一方可获通商资格。”
“唯有击败对手,方能与秦结盟互市。”
“如此,他们为求利源不断,必兵戎相见,自相残杀。”
“战火一起,死伤难免,元气必然大损。”
“我大秦则静观其变,轮番煽风点火,令其内斗不休。”
“待其筋疲力尽、部落凋敝之时,再举大军出击,一举荡平,岂不唾手可得?”
始皇闻此谋略,神色沉稳,再度轻轻点头,眼中流露满意之色。
李斯见状,嘴角微扬,笑意更深。
紧随其后,一直沉默思索的蒙毅亦开口陈策:
“在进行羊毛交易之际,不如侧重衣、食、住、用等民生所需。”
“务使四夷渐渐弃绝自给,转而依赖我秦供给日常所需。”
“他们只需专心牧羊,源源不断输送羊毛即可。”
“一旦其衣食用度皆仰我供给,又自行削减牛马蓄养,乃至彻底废止畜牧之业——”
“那时,我大秦哪怕不出一兵一卒,只须断其物资供应,”
“便足以使其陷入饥寒交迫、民不聊生之境。”
“内部必生叛乱,部落相攻,自毁根基。”
“待其纷乱不堪、虚弱至极,灭亡之日,亦不远矣。”
随着左丞相隗状、廷尉李斯、上卿蒙毅先后献策,群臣如开闸之水,纷纷踊跃建言。
一个个围绕羊毛贸易的谋略接连而出,不乏阴狠毒辣之计。
有人提议,在输往四夷的货物中暗掺慢性毒物,悄然侵蚀其族人体魄,使其子孙衰弱、人口凋零。
这般近乎灭族的毒谋,连王翦听了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你们这些文官,心肠可真是黑透了。”
他摇头低语,一脸惊愕。
众文臣闻言纷纷怒目相向,正欲驳斥,却听王翦话音一转,咧嘴笑道:
“可这等黑心肠的主意……老夫越想越觉得妙!”
众人一听,怒容顿消,反觉畅快。
高台之上的始皇嬴政望着殿中群臣激辩献策,面露嘉许之色,缓缓开口:
“诸位爱卿所言,皆有深意,甚合朕心。”
天幕散去之后,始皇下令群臣将各自关于羊毛贸易的策略仔细梳理,形成奏章呈报上来。
众文武闻言齐声领命:
“谨遵陛下圣谕!”
在封赐乌氏倮为君,并任命其为外贸令属下的外贸丞后,秦王嬴政的目光缓缓转向一旁的巴清。
巴清目睹原本与自己身份相同的商人乌氏倮,因无偿献出数十万头牛、羊、驴、马等牲畜,竟一步登天——不仅获授五大夫爵位,受封秦国封君,更执掌对外通商要职,专管秦与四方异族间的贸易往来。
如此殊荣,巴清心中岂能无动于衷?
因此当秦王目光落至她身上时,她立即恭敬上前,主动请命:“巴氏愿献百万之资,皆以等值牲畜计价,尽归秦国所有,助大王一统天下。”
然而面对这份诚意满满的进献,嬴政却语气温和地回应道:“巴清拳拳报国之意,寡人深知于心。”
“然眼下秦国尚未窘迫到需卿倾家荡产以助国事的地步,你的好意,寡人记下了。”
寥寥数语,便婉转谢绝了巴清献财之举。
秦国素来重功赏罚分明,若有功而不奖,将来谁还肯竭力效忠?可若真接受了这笔巨资,就不得不给予相应封赏。
问题在于,此前已有乌氏倮先例在前——仅凭数十万头牲畜,便得封君授爵、执掌要职。
倘若巴清献出相当于百万牲畜价值的财富,却只换来一个爵位,她心中是否会甘愿?
显然不会。
乌氏倮所献不过数十万,已然位极人臣;而巴清所献翻倍,若所得反不如前,岂不令人寒心?一旦传出,外人必议秦国赏罚失衡,损及朝廷威信。
倘若巴清真能拿出百万实打实的活畜,而非仅是等值财物,嬴政未必不愿同样许她封君之尊。
因为若秦国真能再添百万牲畜,加上乌氏倮先前所献,总数近两百万——无论是羊毛产量的提升,还是耕作运力的增强,都将极大推动国力增长。
百姓衣食得以改善,民生富足,军队后勤更为稳固,灭六国之势也将更加势不可挡。
如此功绩,赐她封君名号也合乎情理,朝野无人敢非议。
但如今所说的,只是“价值”相当而已。
坦率而言,单靠这些钱财,尚不足以换取封君这般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