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晦甫一入狱,这护送成安县主和亲的差事便要换人。谁都清楚,这趟差事就是烫手山芋——去时要应对金国的刁难,归后还要担和亲的骂名,稍有差池便会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一时间,朝中官员纷纷避之不及。有人托关系找门路,想把差事推给别人;有人干脆称病告假,躲在家里不敢露面;还有人故意拖延推诿,只求能避开这趟浑水。就连平日里争抢着在官家面前露脸的官员,此刻也都缄口不言,生怕官家把这苦差事派到自己头上。
正当朝堂上下人心惶惶,无人愿接这差事时,却有一人主动站了出来,上书请求担任送亲使臣。
此人便是三年任满回京参与考核的渠州知州虞允文。
宋代地方官任期一般为三年,任满后需赴临安接受考核。大宋实行“三年一磨勘”制度,官员任期届满需向中央汇报政绩,通过考核者方可升迁。
虞允文进京磨勘期间,偶遇温如晦,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引为知己,此时不过月余而已。
消息传出,满朝皆惊。
有人不解他为何要自讨苦吃,放着安稳的京官不当,偏要去蹚这趟浑水;也有人暗忖他或许是想借此机会在官家面前邀功,博一个敢担事的名声。可无论旁人如何揣测,虞允文却神色坚定,只在奏疏中写道“为国分忧,义不容辞”,便坦然接下了这桩无人愿沾的差事。
次日,宫中派了内官来虞府传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特授知渠州军州事虞允文假焕章阁直学士、左朝议大夫,充奉金国送亲正使,持节赍盟,以彰两国之好。尔其慎持礼度,毋失国体,往来觇望,悉以密闻。
钦此!”
虞允文跪拜谢恩后,双手接过圣旨,举过头顶,正式接下了这趟送亲差事。
临行前,虞允文去了诏狱一趟见温如晦。
送亲队伍出发的前一日,虞允文换上一身素色长衫,避开众人耳目,辗转来到了诏狱。铁窗内的温如晦形容憔悴,囚服上还沾着尘土,见虞允文进来,眼中先是一愣,随即涌上几分意外与动容。
“昭明,”虞允文隔着铁栏站定,声音沉稳却带着暖意,“我知道你绝非通敌叛国之人,这其中定有冤屈。所以我主动接下了送亲的差事,此去金国,不仅要完成使命,更要查清楚背后的真相,还你一个清白。”
温如晦的眼眶瞬间红了,滚烫的泪水险些夺眶而出。自他入狱以来,往日里往来密切的亲朋好友要么避之不及,要么缄口不言,连递句话都怕惹祸上身。可虞允文与他相识不过数月,竟肯不顾流言蜚语,不仅无条件信他,还甘愿替他担下这趟凶险的苦差——要知道,送亲使臣看似是皇差,实则在金国步步难行,稍有不慎便会性命难保。
他挣扎着从草席上起身,对着虞允文深深拱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彬甫兄,愚弟……愚弟实在承情不起。只是眼下,我有一桩私事,想托付给兄台,还望兄台莫要推辞。”
虞允文见状,连忙点头:“昭明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定不推辞。”
温如晦犹豫了片刻,左右看了看狱中的看守,随即示意虞允文凑近铁栏。待虞允文附耳过来,他才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此前我暗中查证,内子与小女并非失踪,而是被金人掳走了。我已托了江湖上可靠的朋友前去追查营救,只是如今我身陷囹圄,无法跟进。”
他的声音里满是焦急与恳切:“若兄台到了金国,可设法联系此人。若是营救过程中需要助力,还请兄台尽管差遣。我别无所求,只求兄台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照看她们母女一二,助她们脱离险境,吾于愿足矣。”
话音落下,温如晦不等虞允文回应,便对着他重重跪了下去,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此事若能成,温某此生必报此恩!”
虞允文连忙伸手去扶,隔着铁栏握住他的手臂,语气坚定:“昭明快起来!你我兄弟相称,弟妹与侄女之事,便是我的事。此去金国,我定会竭尽全力,定不叫你失望!”
温如晦望着虞允文眼中的坦荡与真诚,心中的感激与托付终是落了定,眼眶里的泪水,终究还是忍不住滚落下来。
次日天刚破晓,晨雾还未散尽,虞允文已身着绯色官袍,率送亲使团列阵于宫门外。已被封为宁和长公主的吴敏芬一身大红嫁衣,凤冠霞帔压得肩头微沉,带着万分的不情愿,她向御座上的皇帝皇后行了三叩九拜大礼,朱唇轻启道:“臣妹此去北境,必不负家国重托,就此拜别皇兄皇嫂,愿皇兄皇嫂此后诸事顺遂,愿我大宋国泰民安!”
待仪仗启程,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在长街上回荡,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向北而行。
刚出永定门,负责外围警戒的侍卫便策马奔来,神色慌张地在虞允文马前翻身下跪:“大人,前方有一驼背老者拦路,说有要事需面禀大人,小的们几番驱赶,他却执意不肯离去,只说不见到大人便不挪步。”
侍卫没敢说,不是赶不走,是十几人一齐上都挪不动驼背老头分毫,他们情知遇到高手了,是以只能回禀上官处置。
虞允文眉头微蹙,北行之事关乎两国邦交,容不得半分差池。他勒住马缰,沉声道:“带他过来。”不多时,侍卫便引着一位老者上前。那老者脊背佝偻如弓,身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褐,手里攥着个破旧的布囊,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直直望向虞允文。
“老丈拦我仪仗,究竟有何要事?”虞允文放缓语气,目光落在老者紧握布囊的手上,心中暗自警惕。老者咳了两声,声音沙哑却有力:“大人,老朽姓庄,乃温家姑娘的干爷爷,此事有杜氏武馆众人作证,大人若是不信,可派人查证。此时拦路,并无歹意,是有事相求。”说罢朝马上的虞允文一拱手。
旁边一个小侍卫上前回禀:“大人,此人前段时间确系在温府客居,听我堂兄说,哦,属下堂兄在杜氏武馆学艺,这位……这位前辈还曾指点过他武艺呢。”
有人作证,虞允文也懒得再去查实,且他此行并非什么肥差,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小命不保,除了自己,恐怕也无人上赶着去。
此时虞允文已翻身下马,“前辈找本官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