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尘土飞扬。
一队人马正向冀州方向疾行。
为首的汉子皮肤黝黑,短鬓如钉,跨坐马上,身形魁梧如山。
他身后跟着三五骑从,护卫着一辆颠簸的马车。
此人正是南阳太守帐下校尉,黄忠。
“王二。”
黄忠勒住马,侧头看向身边一名精瘦的汉子。
“你确定你家大贤良师,能治虚劳之症?”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疑虑。
“我儿叙儿,自幼体弱,遍访名医,都说此乃先天不足,药石难医。”
这几乎是他最后的希望。
被称作王二的汉子,是太平道派往荆州的“寻星使”。
他脸上挂着笃定的笑容。
“黄将军,您知道史阿吧?天下第一剑。”
黄忠点头。
王二继续道:“他的亲弟弟史平,得的可是肺痨!那可是沾上就死的绝症!”
“史平刚到太行山时,我亲眼见过,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出的气比进的气都多,比令郎的情况可差远了。”
“可我家大贤良师一出手,你猜怎么着?”
王二的声音带着一股狂热的崇拜。
“就那么一挥手,史平当场就能下地跑跳!现在人还在山里,生龙活虎,您到了就能见着!”
黄忠沉默了。
他身为汉室忠臣,对掀起天下大乱的太平道,厌恶到了骨子里。
若非为了唯一的儿子,他宁可战死,也绝不会与这群反贼有任何瓜葛。
可为人父母,所有的忠义和骄傲,在儿子的性命面前,都显得那么无力。
队伍行至豫州边境。
前方一阵骚乱。
一队官兵正在当街强行征召壮丁。
一名少年被两个士兵死死拽住,他拼命挣扎。
“军爷,求求你们,我娘有病在身,离不开人啊!”
“废什么话!为国效力,是你的福分!”
士兵不耐烦地拖拽。
少年情急之下,一口咬在士兵胳膊上。
“找死!”
那士兵被激怒,抬脚便是一记凶狠的踹踢。
“咔嚓!”
一声脆响,少年的小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
黄忠瞳孔一缩,手已按在刀柄上,但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根本来不及阻止。
少年抱着断腿在地上翻滚哀嚎。
一位病恹恹的老妇人扑了出来,哭天抢地。
“天杀的啊!你们要了我们的命啊!”
那士兵揉着胳膊,脸上满是戾气。
“哼,现在残了,当不了兵了。”
他走到老妇面前,伸出手。
“那就交代役钱,三百钱!不然把你们丢菜人铺里卖肉抵钱去!”
老妇人抱着儿子,哭得撕心裂肺。
“我们哪有钱啊……儿啊,我的儿啊……”
她绝望地看着士兵:“军爷,我们娘俩不活了,求求你给我们个痛快吧!”
黄忠面沉如水,从怀里摸出一袋铜钱,扔了过去。
“钱给你,滚。”
那士兵捡起钱,掂了掂,目光又贪婪地落在了黄忠一行人的马匹和行囊上。
“呦,来了个多管闲事的,你们莫不是过路的要犯?小的们......”
他话未说完,王二已笑着凑上前,将那士兵拉到一边,不知塞了些什么,又低声说了几句。
那士兵的态度立刻变了,谄笑着点头哈腰,挥手放行。
妇人抱着儿子,对着黄忠的马头不住地磕头。
黄忠翻身下马,将二人扶起,让众人帮忙把他们安置到了医馆,留下一笔钱给郎中这才放心离去。
重新上马,他胸中的怒火与悲凉,几乎要炸开。
大汉的天下何时成了这副模样?
“咳……咳咳……”
马车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微弱而痛苦。
黄忠的心,瞬间被揪紧。
“叙儿!”
他急忙来到车边,掀开帘子。
只见一个面色苍白如纸的少年,正蜷缩在被褥里,每一次咳嗽都让瘦弱的身体剧烈颤抖。
黄忠心如刀绞,立刻下令在一处破败的驿站停下休息。
驿站里挤满了衣衫褴褛的流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腐的气味。
黄忠守在儿子身边,耳边却飘来流民们的交谈。
“听说了吗?冀州那边,太平道招人呢!”
“管饱饭!顿顿都有干饭吃!”
“真的假的?官府不抓太平道了?”
“抓个屁!听说冀州现在都是太平道说了算,连州牧都是他们的人!”
“那还等什么!去冀州!横竖都是死,不如去做个饱死鬼!”
黄忠听着,心中冷笑。
管饱饭?
这不过是反贼为应对天下州牧围剿,囤积炮灰的伎俩罢了。
这些流民去了,就是送死。
他嗤之以鼻,可看着儿子虚弱喘息的模样,心中再次陷入纠结之中。
短暂休整后,队伍再次上路。
没走多远,又被一伙地方恶吏拦下。
“过路费!一人一百钱!一车五百钱!”
为首的刀疤脸官吏,态度极其蛮横。
王二再次上前,递上文书,又塞了些钱财。
“军爷行个方便,我们是正经商队。”
刀疤脸掂了掂钱,眼睛却死死盯着马车。
“商队?谁知道里面拉的是不是违禁品!给老子开箱检查!”
王二脸色一变,只能又摸出几块碎银。
那刀疤脸这才满意地挥了挥手。
黄忠在一旁看得心惊。
这世道,已经烂到根子了。
没有王法,只有拳头和钱。
越是靠近冀州,沿途的景象越是凄凉。
大片田地荒芜,时不时可见三五成群的流民神情麻木的行走在烈日之下,
路边随处可见倒毙的饿殍。
这与流民口中“冀州乐土”的传闻,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夜里,黄叙的病情再次反复,开始高烧不退。
黄忠守在马车旁,用湿布一遍遍擦拭着儿子滚烫的额头,一夜未眠。
他看着儿子烧得通红的小脸,感受着那微弱的脉搏。
什么汉室忠良,什么反贼逆党……
在这一刻,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救儿子!
不惜一切代价!
月余时间的艰难跋涉,队伍终于踏入了冀州地界。
远远的,一座雄伟的关隘出现在地平线上。
白马津。
让黄忠震惊的是关隘前的景象。
数不清的流民,正排着几条长长的队伍,井然有序地等待入关。
没有推搡,没有叫骂。
关隘旁,支着十几口大锅,热气腾腾,有太平道的道徒正在施粥。
领到粥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希望。
王二指着前方,脸上带着自豪。
“黄将军,我们到了。”
“这里,是‘黄天’庇护的地方。”
“从现在起,再不会有乱兵,也不会有恶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