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馆-7的地下四层比想象中更宽敞。
安全屋“阿尔法”占据了整层空间，被分割成生活区、医疗室、技术工作间和一个小型战术指挥中心。墙壁是厚达半米的合金板，内嵌多层信号屏蔽材料。空气循环系统独立，能源来自地下的聚变核心，索菲亚说这套系统能支撑这里运转三十年，就算永恒集市主体崩溃了，这里也不会受影响。
老狗被安置在医疗室的维生舱里。瑞娜给他换了药，检查了伤口愈合情况：“感染风险降低了，但失血太多，至少还要昏迷二十四小时。维生舱能维持他的生命体征，但我们离开时必须带上他——留在这里等于送给索菲亚当人质。”
凌站在战术指挥中心的全息台前，看着永恒集市的三维结构图。他的肋骨被瑞娜重新固定，注射了促进骨骼愈合的纳米药剂，痛感减轻了不少，但动作时还是能感觉到深处的钝痛。
墨先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机械手正拆卸一个从夜枭号上拆下来的追踪信标。零件在他手中被仔细分类，摆在工作台上。“两个信标，型号不同。”他抬头说，“第一个是索菲亚说的‘保险措施’，确实是主动型，但功能仅限于定位。第二个……更隐蔽，技术路线更古老，像是寂灭王朝的早期产品。”
“能反向追踪到安装者吗？”凌问。
“信标本身有自毁机制，一旦被拆卸就会熔毁核心芯片。”墨先生指着工作台上几个烧焦的零件，“我拆到一半时触发了。但从残余结构看，安装时间应该在夜枭号进入索菲亚船坞之前，可能是上一任船主留下的，也可能……是‘黑月’早就埋下的棋子。”
艾莉丝的虚拟形象从全息台中浮现，她今天换了一身暗绿色的数据迷彩服，看起来精神不错，安全屋的独立服务器给了她充足的计算资源。“我扫描了整个安全屋的网络结构，没有发现后门或隐藏监控。索菲亚这次倒是很守信用。不过……”
“不过什么？”
“安全屋的出口只有两个。”艾莉丝调出建筑结构图，“一个是我们来时的电梯，直通档案馆一楼。另一个是应急通道，通往三百米外的另一个市政设施。两个出口都在议会山区域内，周围有常驻的执法巡逻队和自动防御塔。我们进出很容易被记录。”
“索菲亚知道我们会顾虑这个。”墨先生说，“她留了话——安全屋的使用权限给我们四十八小时。四十八小时后，系统会自动向档案馆安保中心报备‘异常占用’，届时执法队会来检查。她建议我们在这之前离开，或者……和她达成更长期的协议。”
四十八小时。凌看向全息台右下角的时间显示，他们已经用了七小时。
“情报呢？”他问，“索菲亚答应提供的关于‘黑月’的情报。”
艾莉丝调出一个加密文件包：“她半小时前通过安全屋的独立数据链发送过来了，需要三重验证密钥才能打开。密钥分别是：她的生物特征（已录入）、安全屋主控密码（我们有），以及……一个问题的答案。”
“什么问题？”
“问题是：‘你们在寂灭之扉得到的芯片，存储介质的底层编码格式是什么？’”艾莉丝念道，“索菲亚附加了一条语音留言，说如果答对了，文件会自动解密。如果答错了，或者试图暴力破解，文件会自毁。”
瑞娜皱眉：“她在测试我们是不是真的有芯片。”
“也在测试我们知不知道芯片的细节。”墨先生接话，“底层编码格式……这种信息只有真正接触过芯片核心数据的人才会知道。如果我们是骗子，或者只是偶然得到了芯片外壳，绝对答不上来。”
凌沉默了几秒。他看向墨先生。
老人微微点头，用机械手指在工作台的虚拟键盘上输入了一串复杂的符号。那符号看起来像某种扭曲的树状图，枝杈末端有细微的闪烁。
“寂灭王朝的‘灵魂石刻编码’。”墨先生说，“不是标准的二进制或量子编码，而是基于意识波形的模拟信号记录方式。芯片的物理结构只是载体，真正的数据存储在编码产生的共振场里。这也是为什么普通设备无法读取——它们缺少产生对应共振场的‘钥匙’。”
艾莉丝将符号输入验证框。
全息台上，加密文件包的锁定图标闪烁了三下，然后无声地解开了。
文件不大，只有几百兆。里面是十几个文档、几张星图和一段录音。
凌点开第一个文档。标题是：【“黑月”家族-已知架构及关键人员（截至本季度）】。
文档内容很详细，列出了“黑月”已知的七个主要分支家族，每个家族控制的产业、渗透的势力范围、常用掩护身份。关键人员名单里有十七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跟着简略的履历和照片——照片大多模糊，显然是偷拍的。
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代号“银梭”，真名未知，秘银会三级管理者，疑似为“黑月”第四分支家族服务。备注：擅长金融操控和情报交易，有三起失踪案与其有关联，但无证据。
“所以秘银会的泄露不是偶然。”瑞娜说，“‘银梭’本来就是‘黑月’的人。”
第二个文档是关于“黑月”技术特征的汇总。里面提到了几种寂灭王朝的典型科技：时滞力场发生器、基因锁破解技术、意识上传与下载协议……每项技术后面都标注着“黑月”可能掌握的程度，从“疑似有理论”到“确认有实物”。
在“意识上传”那一条后面，有一个特殊的备注：【根据线报，“黑月”近年来在多个偏远星系秘密建设“意识农场”，强制上传当地居民意识用于实验或作为计算节点。具体位置未知。】
“意识农场……”艾莉丝轻声重复，她的虚拟形象微微闪烁了一下。
第三个文档是星图，标注了“黑月”已知的几个重要据点位置。其中一个就在永恒集市附近，一颗没有大气层的小行星，表面伪装成采矿站，实际是“黑月”的技术研发中心。
“距离我们不到十光年。”凌放大星图，“如果‘黑月’的主力在那里，他们调集人手追捕我们只需要几小时。”
“但他们没有。”墨先生指着文档里的小字说明，“据点备注：半废弃状态，三年前大部分人员撤离，原因未知。索菲亚在下面加了批注：怀疑与‘黑月’内部权力斗争有关。”
录音文件是索菲亚本人的声音，背景有轻微的回声，像是在一个很大的房间里录的。
“凌先生，如果你听到这段录音，说明你已经通过了验证——恭喜，我们至少有了合作的基础。”她的语气比平时严肃，“关于‘黑月’，我能提供的情报就这些。但有个更紧急的事情需要提醒你：他们在永恒集市的力量远不止‘银梭’一个人。”
录音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根据我的情报网交叉验证，‘黑月’至少渗透了集市执法部的两个中层部门、航道管理局的一个调度组，还有……三个大型商会的高管层。你们之前被快速批准的离港航线，就是航道管理局的‘黑月’成员操作的。他们不是想帮你们离开，是想把你们逼到预设的截击点——幸好你们中途掉头了。”
凌和瑞娜对视了一眼。果然。
“所以你们现在的处境很微妙。”索菲亚继续说，“‘黑月’知道你们在永恒集市，但不知道具体位置。他们会全力搜索，而你们不可能永远躲在安全屋里。四十八小时后，档案馆系统报备，执法队会来——我不能保证那支执法队里没有‘黑月’的人。”
录音停顿了几秒。
“我的建议是：主动出击。不是硬碰硬，而是制造混乱。‘黑月’是个严密的组织，但越严密的组织越害怕不确定性。如果你们能让他们内部产生怀疑、猜忌，甚至互相攻击……那么追捕你们的力度就会分散，你们才有机会真正脱身。”
录音结束。
安全屋里安静下来。
全息台上，永恒集市的三维地图缓缓旋转。成千上万个光点代表着船只、建筑、人群。而“黑月”的触角就像无形的蛛网，渗透在这片繁华的表象之下。
“主动出击……”凌重复着这个词，目光落在星图上那几个被标注为“黑月”据点的光点上。
一个计划开始在他脑中成形。
“艾莉丝，”他说，“如果我们散播一个消息，说我们在之前的伏击中损失惨重——核心成员重伤，携带的技术资料部分遗失，现在躲在某个地方苟延残喘……‘黑月’会有什么反应？”
艾莉丝快速调出“黑月”的行为模式分析：“根据情报文档里的描述，他们对‘高价值目标’的优先级排序是：第一，获取完整技术或样本；第二，获取部分技术或样本；第三，确保技术不落入第三方手中；第四，清除目标。”
“所以如果我们‘重伤’且‘资料部分遗失’，”瑞娜接话，“他们的优先级会从‘活捉’降为‘尽快回收残存资料，然后灭口’。”
“而且，”墨先生补充，“如果消息散播得够广，不只‘黑月’，其他对芯片感兴趣的势力——比如索菲亚提到的那些被渗透的商会——也会闻风而动。他们会互相竞争、互相牵制，甚至可能先打起来。”
凌点头：“这就是我们要的混乱。”
他走到全息台前，开始勾勒计划的细节。
“艾莉丝，你需要做几件事。第一，在永恒集市的底层网络、黑市论坛、匿名情报市场散播消息，内容要模糊但可信。就说‘铁匠’团队在仓库区遭遇不明势力伏击，伤亡惨重，‘铁匠’本人重伤濒死，携带的‘上古技术资料’在交火中部分损毁，剩余部分被团队带走，目前下落不明。”
“需要加入具体细节吗？”艾莉丝已经开始构建虚假信息的数据模板。
“要。说我们损失了两人——用老狗和他那两个死去的手下当素材。说我右胸被能量武器贯穿，肋骨骨折，内脏损伤。说墨先生为掩护我们撤退，强行使用禁术导致身体半废。说瑞娜的装备全毁，艾莉丝的数据意识受损严重。”凌平静地说出这些虚构的惨状，“细节越具体，越容易让人相信。”
“第二，在消息里暗示我们可能藏身的几个地点，要选‘黑月’势力薄弱、但其他势力有利益存在的区域。比如克罗尔集团控制的工业区，或者秘银会名下的某个仓库。让‘黑月’和其他势力去那些地方互相试探。”
“第三，在消息传播开后，监控‘黑月’各个分支的动向。看哪支反应最激烈，哪支在观望，哪支可能在准备‘清理门户’——索菲亚提到他们内部有权力斗争，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艾莉丝快速记录，虚拟手指在全息键盘上舞出一片残影：“消息传播需要时间，预计完全发酵要八到十二小时。另外，我需要构建至少二十个虚假的源头账号，并且让它们的活动轨迹看起来真实——这很耗算力。”
“安全屋的服务器够用吗？”凌问。
“够，但全力运算期间，我的对外感知能力会下降30%。”艾莉丝说，“而且如果‘黑月’有顶级的反追踪专家，他们可能会定位到信号源头来自议会山区域，虽然无法精确到档案馆，但会缩小搜索范围。”
“四十八小时内，他们搜不到这里。”瑞娜检查了安全屋的防御系统数据，“但四十八小时后，我们必须离开。所以计划要在三十六小时内见效。”
凌看向全息台上的时间：“现在是标准时间下午两点。艾莉丝，你立刻开始散播消息。瑞娜，检查我们所有装备，准备随时撤离。墨先生，继续研究芯片里关于‘黑月’技术弱点的部分，如果真要对上，我们需要知道怎么打。”
“那你呢？”瑞娜问。
凌看向医疗室的方向，老狗还在维生舱里沉睡。
“我去和老狗聊聊。如果他醒了，我们需要他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如果没醒……我们就得让他在‘消息’里扮演一个更重要的角色。”
他走向医疗室，脚步很稳，但肋骨下的伤让他每一步都带着细微的刺痛。
计划已经启动。接下来，就是看鱼饵能不能引来鱼，以及……引来的鱼会不会互相撕咬。
而在永恒集市的某个角落，一场基于谎言的风暴，正在数据流中悄然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