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梭号离开永恒集市六小时后，漂游深渊的引力扰动开始显现。
飞船外，星空出现了细微的扭曲——那些原本固定的星辰，像透过不均匀的玻璃看出去一样，边缘泛着彩色的光晕。更明显的是传感器读数：空间曲率波动超过安全阈值百分之四十，常规跃迁已经无法进行，只能依靠亚光速引擎缓慢推进。
“我们现在像在糖浆里游泳。”艾莉丝的投影坐在导航台边缘，晃着腿，“速度只有最大值的百分之三十七，按这个进度，到达泉水坐标需要五十二小时——超过窗口期十小时。”
凌坐在驾驶座上，神识像一张网铺开，感知着飞船周围的时空结构。混沌圣体对这类环境有天然的适应性，那些能让普通飞船仪器失灵的曲率波动，在他感知里像水流般清晰可见。他甚至能“听”到空间本身的低鸣——一种沉闷的、带着回响的震动，从深渊深处传来。
“静滞力场发生器还要多久校准完毕？”
“十一小时。”瑞娜的声音从工程舱传来，伴随着工具碰撞的金属声，“模块是新的，但和我们飞船的灵能回路需要逐节点适配。快不了。”
驾驶舱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仪器偶尔发出的提示音。屏幕上，倒计时显示着：61小时42分。黑月家族的领先优势，正在从十二小时拉大到可能无法追赶的距离。
就在这时，通讯频道收到了加密信息。
不是通过公共频道，而是直接接入星梭号的内部网络——这意味着发送者要么有飞船的通讯密钥，要么黑进了防火墙。艾莉丝瞬间坐直，数据流的残影在她周身浮现。
“来源……无法追踪。”她快速操作虚拟界面，“信号经过至少二十次跳转，终点服务器在三个不同星域轮流出现。内容已经解密，是文本信息。”
文字投影在主屏幕上：
致 凌先生团队： 获悉诸位在寻找“混沌之尘”（纯度90%以上标准封装）。我方有稳定货源，价格仅为市场价65%（每克1300灵晶），库存充足。 如有兴趣，可前往以下坐标看货：（附坐标） 交易原则：仅限现货交易，不议价，需自提。 注意：该坐标位于漂游深渊第三引力平衡点附近，属未注册黑市仓库，前往请注意安全。 —— 一个想交朋友的人
瑞娜从工程舱走出来，手上还戴着绝缘手套。“混沌之尘我们不是已经有了吗？”
“纯度只有百分之八十二。”凌说，“禁忌芯片里的修复方案明确要求纯度九十以上。我们之前买的是替代品，效果会打三折。”
墨先生也从休息区走了过来，机械眼球盯着坐标数据。“第三引力平衡点……那是深渊边缘少数几个时空相对稳定的区域。确实可能有黑市仓库建在那里，利用天然的空间屏障做掩护。但问题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需要这个？又为什么主动联系我们？”
“价格也太低了。”艾莉丝调出市场数据，“混沌之尘最近三个月均价都在每克两千灵晶以上，纯度九十的现货更是有价无市。一千三这个价格，要么是赃物急着出手，要么……”
“是诱饵。”凌接话。
驾驶舱里再次安静。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们离开永恒集市才六小时，行踪应该只有少数几方势力知道。而这条信息精准地提供了他们急需的物资、难以拒绝的价格、和一个位于航线上的坐标。
太完美了，完美得像用尺子量着他们的需求画出来的。
“我建议忽略。”瑞娜摘下手套，“就算没有高纯度混沌之尘，用现有的百分之八十二纯度也能勉强启动修复程序，只是成功率从七成降到四成。冒险去未知仓库，风险太高。”
“但四成的成功率……”艾莉丝小声说，“等于赌命。”
墨先生的机械眼球转速开始加快。“信息里提到的‘第三引力平衡点’，在星图仪给的泉水航线图上，正好是一个推荐的中途修正点。如果去那里，不仅不绕路，还能借用平衡点的稳定空间进行第三次跃迁校准，理论上能节省至少四小时航程。”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去，既能拿到高纯度材料，又能省时间。”凌总结，“一举两得。”
“也可能一举两失。”瑞娜坚持，“这条信息的时机、内容、坐标，都符合标准陷阱的所有特征。我计算过概率：信息真实的可能性不超过百分之十五；是陷阱的概率超过百分之七十；剩下百分之十五是其他未知情况。”
凌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睛，混沌圣体四节点网络轻微震动，将一缕神识注入飞船外壳——那里有官方留下的隐藏标记。标记还在，像一个沉默的监视者。然后他的神识向外延伸，扫过飞船后方的大片空域。
三秒后，他睁开眼。
“后方零点三光分处，有三个能量信号在尾随。”凌调出传感器扫描图——原本空无一物的区域，经过混沌感知的增强处理后，显现出三个模糊的光点，“隐形模式，但能量屏蔽不完全，应该是改装过的追踪艇。速度和我们保持一致，距离保持恒定。”
“黑岩的第二小队？”艾莉丝问。
“或者是克罗尔的人，也可能是官方派的。”凌说，“不管是谁，他们不靠近，只是远远跟着。像是在等什么。”
“等我们进入某个适合伏击的区域。”墨先生明白了，“第三引力平衡点附近空间结构复杂，适合埋伏。如果我们去那里，追踪者就能和埋伏者前后夹击。”
瑞娜看向凌：“所以你决定不去？”
“不。”凌站起身，走向武器架，“我们去。但换个方式去。”
计划在十分钟内制定完成。
“星梭号继续按原定航线前进，速度维持现状。”凌一边检查灵能匕首的能量储备，一边说，“瑞娜留在船上，继续校准静滞力场发生器。艾莉丝保持通讯监控，同时伪造飞船的能量信号，让追踪者以为我们所有人都还在船上。”
“那谁去仓库？”瑞娜皱眉。
“我和墨先生。”凌从架子上取下一套轻便型太空服，“我们用逃生舱离舰。逃生舱有基础隐身功能，体积小，在深渊的曲率波动里很难被探测到。我们悄悄去仓库，拿到货就回来。”
“逃生舱的航程只有标准航程的百分之二十。”艾莉丝调出数据，“而且没有跃迁能力，飞到坐标点需要……八小时。来回就是十六小时，超过窗口期了。”
“所以不用逃生舱飞全程。”凌走到星图前，手指在某个区域画了个圈，“这里是第二引力湍流区，空间波动剧烈，传感器在这里会严重失真。星梭号在四小时后会经过这里，那时飞船的能量信号会出现短暂紊乱——这是我们离舰的最佳时机。逃生舱借助湍流掩护脱离，然后启动一次性的短距跃迁模块，直接跳到坐标点附近。”
短距跃迁模块是瑞娜之前制作的备用装备，原本是给紧急逃生准备的，只能使用一次，跃迁距离不超过零点五光年。但正好够用。
“那回程呢？”墨先生问，“拿到货后，怎么回来？”
“让星梭号改变航线，来接我们。”凌指向坐标点附近的一片区域，“这里是平衡点的阴影区，空间相对稳定，飞船可以短暂停靠。我们约定一个时间窗口，星梭号提前十五分钟到达，我们拿到货就过去汇合。”
瑞娜开始计算：“星梭号改变航线需要增加三小时航程，但如果我们拿到高纯度混沌之尘，修复灵根的效率提升，整体时间反而能节省。但风险在于——如果仓库是陷阱，你们俩被困住，星梭号去接应就等于自投罗网。”
“所以要有安全协议。”凌看向艾莉丝，“如果我们到达仓库后一小时内没有发回安全信号，星梭号就按原计划直飞泉水坐标，不要管我们。墨先生会留下足够的知识记录，你们继续完成任务。”
墨先生的机械眼球转速突然慢了下来，稳定在每秒两转——这是他做出重大决定时的状态。“我同意这个方案。但有个补充：如果仓库是陷阱，对方肯定会预料到我们可能分兵。所以逃生舱离舰的时机要再提前——不在第二湍流区，而是在第一湍流区就离舰。”
“可第一湍流区的波动更强，逃生舱可能失控。”艾莉丝警告。
“所以要的就是失控。”墨先生调出空间结构图，“失控的逃生舱会随机漂移，追踪者会以为那是飞船脱落的零件或者垃圾。等他们发现不对时，我们已经跃迁走了。”
计划敲定。团队开始分头准备。
凌和墨先生进入装备舱，穿戴轻便太空服。这种服装不像重型战斗服那样有强防护，但灵活性好，内置的生命维持系统能撑二十四小时。凌将混沌之尘的样品瓶放进腰包——用于验货时对比纯度。墨先生则带上了几件小型仪器：能量分析仪、物质扫描器，还有一块刻有防护符文的上古玉片。
“玉片能抵挡一次法则级攻击。”老人将玉片递给凌，“如果遇到寂灭王朝的技术，这东西或许能救你一命。”
凌接过，玉片入手温润，内部有细微的能量流动。他将它贴身放好。
一小时后，星梭号进入第一引力湍流区。
飞船开始剧烈颠簸，像暴风雨中的小船。仪表盘上的数据疯狂跳动，护盾能量读数上下波动超过百分之三十。凌和墨先生已经进入逃生舱——那是个直径三米、只能容纳两人的球形舱体，内壁布满控制面板和简易生命维持装置。
“离舰程序就绪。”瑞娜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带着电流杂音，“倒计时十秒。记住，安全信号每小时发一次，内容用我们约定的加密诗。如果超过一小时没收到，我就默认你们出事了。”
“明白。”凌握住控制杆。
“还有……”瑞娜顿了顿，“活着回来。修复灵根需要你的混沌圣体做载体，你死了，一切都白费。”
通讯切断。
逃生舱脱离锁扣，被弹射出去。在剧烈的空间湍流中，小舱体像片树叶般疯狂旋转。凌全力运转混沌圣体，神识包裹住舱体，勉强稳定住姿态。透过观察窗，他看到星梭号正逐渐远去，船尾的引擎光晕在扭曲的空间里拉出诡异的螺旋状轨迹。
三分钟后，追踪艇的信号出现在传感器边缘——它们果然被湍流干扰了，扫描精度下降，没有发现逃生舱，只是继续跟着星梭号。
“时机到了。”墨先生启动短距跃迁模块。
逃生舱表面浮现出淡蓝色的跃迁力场，空间开始折叠。下一秒，舱体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湍流深处。
跃迁过程持续了十二秒。
当逃生舱重新出现在正常空间时，凌首先感受到的是温度的骤降——从摄氏二十二度直接降到零下一百二十度，即使有太空服隔热，体感也像突然跳进冰窟。观察窗外是一片纯粹的黑暗，没有任何星光，只有远处一个不规则的小行星轮廓，表面隐约有灯光闪烁。
“第三引力平衡点。”墨先生调整传感器，“我们离坐标点还有三千公里。那个小行星就是仓库所在地——人工改造过的，内部应该是中空结构。”
逃生舱启动推进器，无声地滑向小行星。随着距离拉近，仓库的细节逐渐清晰：那是个直径大约五百米的岩石球体，表面布满了金属结构——对接舱门、通风管道、信号天线，还有几处疑似武器平台的东西。整个建筑没有任何标识，只有编号“d-77”用荧光涂料涂在主入口上方。
最奇怪的是，仓库周围停着三艘飞船。
不是小型穿梭机，而是正规的武装货船，每艘长度都在八十米以上，船体有明显的战斗改装痕迹。但此时三艘船都熄灭了引擎，船身随着小行星的微重力缓缓旋转，像睡着了。
“没有能量反应。”凌的神识扫过，“飞船的生命维持系统都关了，内部没有活人。仓库里……有三十七个生命信号，能量等级都不高，集中在中央区域。”
“像在等我们。”墨先生将扫描数据放大，“仓库的防御系统处于最低功率运行，武器平台没有充能，气闸舱门甚至留了道缝隙——方便我们进去？”
逃生舱在距离仓库五百米处关闭推进器，依靠惯性滑行。凌的神识像触须般延伸出去，触碰仓库的外壳。金属、混凝土、能量回路……结构很标准，确实是常见的黑市仓库设计。但当他将神识探向深处时，感觉到了一层模糊的屏障——不是物理防护，而是一种信息层面的干扰，让他的感知像隔了层毛玻璃。
“有反神识措施。”凌收回感知，“不是普通货色。能屏蔽混沌圣体的探测，至少是上古级别的技术。”
“还要进去吗？”墨先生问。
凌看着观察窗外那个沉默的仓库。它像一颗长满金属瘤子的石头，漂浮在绝对的黑暗里。仓库的灯光稀疏而冷清，在真空中无声地闪烁。三艘武装货船静静悬浮，像三具等待复活的钢铁棺材。
他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敲击，调出逃生舱的剩余能量读数：百分之六十三，足够返航，但只够一次短途跃迁。
“进去。”凌最终说，“但走另一条路。”
他操控逃生舱绕向仓库背面。那里有个废弃的维修通道，入口被一块松动的金属板半掩着。神识扫描显示，通道内部没有能量反应，也没有生命信号，但结构完好，直通仓库的旧货仓区域。
逃生舱轻轻对接，气密锁扣发出轻微的“咔嗒”声。凌和墨先生戴上头盔，检查武器，然后打开了舱门。
通道内部比外面更冷。温度计显示零下一百五十度，墙面结着厚厚的霜。他们的靴子踩在金属网格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手电光柱切开黑暗，照亮前方——通道延伸大约五十米，尽头是一扇生锈的手动阀门。
一切都安静得过分。
凌走在前面，神识保持外放，但依然被那层模糊屏障干扰，只能感知到周围十米范围内的细节。他注意到墙上的霜有细微的刮痕——不是自然形成，而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摩擦过。地面也有拖拽的痕迹，但痕迹很旧，被新的霜层覆盖了一半。
他们走到阀门前。墨先生用仪器扫描，确认没有陷阱，然后两人合力转动轮盘。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阀门打开一条缝。
一股气味飘了出来——不是仓库常见的机油或尘埃味，而是一种甜腻的、类似腐烂水果混合化学香料的味道。凌的混沌圣体立刻发出警告：空气中有微量的神经毒剂，浓度不足以致命，但会影响判断力。
他激活太空服的过滤系统，同时用混沌真气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屏障。墨先生也启动了机械肺的内循环模式。
两人侧身挤进门内。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货仓，高度超过二十米，堆满了标准货箱。但货箱的堆放方式很奇怪——不是整齐排列，而是像被随意推倒又胡乱堆起，形成了许多不规则的缝隙和死角。顶部的照明灯一半亮一半灭，让整个空间布满摇曳的阴影。
仓库中央，有一小片清理出来的区域。那里摆着一张金属桌，桌上放着一个透明容器，容器里是银灰色、像水银般流动的粉末——混沌之尘，纯度目测超过九十。桌子旁边站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穿着黑色的连体制服，身材中等。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
是个年轻男人，看起来二十多岁，面容普通得扔进人群就找不到。他脸上挂着标准的营业式微笑，双手摊开，示意没有武器。
“欢迎，凌先生，墨先生。”他的声音通过头盔通讯器传来，清晰得不自然，“货物已经准备好了，纯度百分之九十二，五百克标准封装。价格按信息里说的，每克一千三，总计六十五万灵晶。现金还是转账？”
凌的神识扫过容器。粉末是真的，纯度也没问题。但他同时注意到一个细节——那年轻人的眼睛，瞳孔深处，有极其细微的红色光点在旋转。
不是义眼。
是某种植入体的标识。
“转账。”凌说，同时用神识向墨先生发送加密信号：准备撤退，有问题。
墨先生的机械眼球转速开始攀升。
年轻人笑了，笑容的弧度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好的，请提供账户……”
话没说完，仓库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不是来自货箱，也不是来自天花板。
声音来自地下——仓库地板下面，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刚刚动了一下。
凌的神识强行穿透那层模糊屏障，向下探去。
然后他“看”到了。
仓库的地下，不是地基，而是一个巨大的、生物组织与机械结合的腔体。腔体内壁上布满了脉动的血管和电缆，中央悬浮着一个胚胎状的东西——那东西有凌乱的能量触须，正缓缓搏动，每一次搏动都释放出微弱的精神波动。
波动的频率，和凌在永恒集市港口感知到的、官方留下的那个隐藏标记……
完全一致。
年轻人还在微笑，但眼里的红色光点旋转速度加快了。“啊，看来‘孵化器’醒了。抱歉，交易可能要稍微……延期一下。”
他打了个响指。
仓库里的所有阴影，同时动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