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玉,圭玉,快醒醒。”
面上似有轻纱拂过,圭玉闭着眼皱了皱眉,伸手便去抓。
耳边女子的笑声更大,语气轻侃,“若再不醒,等下掌事过来了,可有你好果子吃。”
圭玉睁眼,目光虚虚落于面前人身上,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怀中龟甲滚落下来,与地面碰撞了个叮当响。
夏嫣站在一侧,见她呆愣模样,笑了笑,将那东西捡了起来,塞回她的手中,扯着她站起来。
“小圭玉,没在宫司看到你,原是又跑到这里偷懒了。”
兰梳伸手捏了把面前人的脸,手感软嫩,叫人看着心情便好,也调笑着她,“是呀,是呀,不知道小圭玉此行又是在捣鼓着什么?”
她伸手点了点那龟甲壳,继续说道,“难不成,你当真出去要做个天师?”
“哎呀,做个天师也不错,四处云游的日子多快活呀,就怕小圭玉骗人被抓了去,到时候姐姐们担心都没法子呢。”
圭玉抬起头,心中纵有疑惑,却未表露出来,掌中龟甲冰凉,她摇了摇,从中甩落一枚铜币。
众人目光均落于其上。
那铜币呈深青色,模样古朴,其上刻有已剥落大片的山鬼像,于地上转动片刻后,竟自觉动起来,刻出几个字。
圭玉与几人连忙上前,看地上去。
[长命 长思]
夏嫣美目微睁,惊疑道,“这,这是什么?小圭玉,这是你新学来的把戏?”
圭玉未应声,伸手去捡那枚铜币,未曾想忽而烧起一团火,将她的指腹烤得薄红。
兰梳连忙去看她的手,念叨着,“小心些嘛,你瞧瞧,烫成这样可如何是好,等会儿去我那里拿些烫伤药敷敷。”
待火燃尽,几人再低头看去,那几个字也不见了踪迹。
圭玉眸光微闪,将那枚铜币收回龟甲中,微微思忖,这周边情景,难不成同那盏长命灯有关?
但这几人……怎会同她这么熟稔?
怕旁人看出端倪,她摇了摇头,说道,“我无事,近日来的确学了些新把戏,姐姐们有兴致看看吗?”
夏嫣轻睨她,眼中笑意更甚,“哦?当真是那算命的把戏?”
“那小圭玉可否算算,我近些日子可能够得贵人相助?”
“什么贵人呀?”兰梳悠哉悠哉地摇了摇手上团扇,将圭玉往身边扯,低声同她说道,“你夏嫣姐姐最近是春心萌动了,藏都藏不住的,你可莫要学坏了去。”
圭玉弯眼笑笑,当着她们的面又摇了摇手中龟甲,甲上纹路顺着她的动作而微微发亮,片刻后,她停下了动作,指了指右方。
“的确有贵人,姐姐们往那边瞧,我所言的贵人,马上便要过来了。”
夏嫣与兰梳面面相觑,均未曾想到她竟当真说得如此笃定,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才好。
“当真?”
圭玉点了点头,若有其事的正色道,“自然当真。”
奇门遁甲,算命天机,她当然也懂一些,只是学艺不精,往日并不常用。
但用来应付应付凡人,应当还是没问题的。
圭玉见她们目光皆往那看,偷偷勾了勾唇,这龟甲玩意儿用来唬人果真十分有效。
只是现下不能一直同她们在这周旋,总要想办法脱身,先搞清楚这长命灯的情况才是。
她的视线匆匆掠过周边,这里,高墙直立,其内装饰端正不苟,雕栏精铸,绝不可能还是在平川内。
只是……她微微皱眉,不知为何,此处竟莫名叫人有些熟悉感。
她出神间,夏嫣却扯了扯她的袖子,将她与兰梳拉到了一旁僻静角落。
圭玉刚准备出出声,却又见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拍了拍她的脑袋。
兰梳也反应过来,颇是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她的脸,“好啊,你说的贵人竟是……幸好嫣嫣反应快,不然被掌事姑姑发现,定要以为我们包藏祸心,到时候我们都免不了受罚的。”
夏嫣缓了口气,怕圭玉想多,又继而说道,“莫怕莫怕,没事的,应当未注意到我们,只是,往后与公子有关的事,你可要少去接触,近些日子本就正是犯忌讳的时候,就怕那些人拿你开刀。”
圭玉越听越疑惑,更要去瞧个究竟不可,她从一侧探出个脑袋,往那边看去。
那边果然已有人在,她只一眼,便认出了那个人。
公子长身玉立,身上雪色衣衫素锦裁就,其间绣有冷色云纹,衣着叫她平日里看过得正式精致不少,却也凭白添了几分疏离。
她的目光上移,果真见到了那根白玉簪。
见她还乱看,夏嫣将她拉回来,又敲了敲她的脑袋,“近日正逢祭祀礼,这周边巡逻护卫都翻了个倍,你可老实些。”
圭玉眨眨眼,摸了摸脑袋,状若无意问道,“姐姐,那边公子叫什么?”
究竟是不是谢廊无?与这长命灯究竟相不相关?
“叫什么?”夏嫣细细想了想,对她说道,“不知具体名讳,只记得……似是姓容。”
“公子过几日便要主祭祀,近些日子可出不得一点差错,诶?扶璃没和你说吗?”
“我记得她近些日子就在忙着制那祭祀用的宫灯呀,还因此叫我们好好看着你,别让你乱跑。”
“小圭玉啊,你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吧。”
圭玉面上笑意僵住,呆愣愣地重复着她的话,“扶,扶璃?”
她径直往外走去,本打算直接去抓着阿容问问,这里的情形他知不知晓是怎么回事。
却未再看到他。
夏嫣与兰梳随她一同过来,见人已经走了,这才缓下了神色。
只是几人却被往这边来的冯掌事抓了个正着。
二人欠身行礼,见圭玉仍跟个木头一样杵在一边,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袖。
圭玉疑惑着看着面前的人,等着她先说明来意。
冯掌事上下打量她,冷声道,“过些日子的祭祀,由你上前替公子掌灯,可听清楚了吗?”
圭玉蹙眉,问她,“为何?可是公子的意思?”
“问问问,问的话都问不到点子上。”冯掌事翻了个白眼,“自然是公子的意思,旁人岂能轻易做决定?到时候你可注意些,若仪式因你出了差错,这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那我现在能去见他吗?他在哪里?”
听完她的话,冯掌事冷了脸,语气十分不耐,“你还想见公子?当真是白日做梦,也不知是哪里入得公子的眼,竟挑了你去掌灯,呸,晦气!”
“这样重要的日子,未曾见你老老实实在宫司殿待着,竟跑到这里来偷懒,想来是往日里太闲,也不知扶璃是如何调教你的。”
“你既要负责掌灯,又如此得闲,不如这些日子就派你去做那送行人吧,圭玉,可要好好干啊。”
她十分深意地朝她笑了笑,转而越过她,往前方去了。
兰梳十分忧心地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还是被她抓住了,这下这罚是真得往肚子里咽了。”
圭玉倒未觉得有什么,只是没得到阿容的行踪叫她有些失落,“送行人是什么?”
夏嫣欲言又止,片刻后才说道,“就是给那些个……要在祭礼上受刑的人……送归行饭。”
圭玉听懂了,无非是给将死之人送断头饭,真是跟做鬼差一样晦气的差事,也难怪那人走时那样看笑话的眼神。
兰梳见她神色平静,以为她是不懂,神色十分沮丧,“要是扶璃在就好,我们也不能这样被她欺负。”
“小圭玉,莫怕啊,日后这笔账我们一定讨回来。”
圭玉笑着点了点头,附和道,“那自然,不过也无事,她有句话说的没错,反正也要给公子掌灯,与祭祀相关的事,做了便做了,反正我的确闲着。”
长命灯的确是用于祭祀的物件,恐怕要想知道她为何突然出现在这里,定要从此开始探查起。
﹉
圭玉提着食盒往地牢深处走去,一路走来,除了最外头守门的狱卒,内处竟瞧不到几个守卫。
实在不像是关着重刑犯的地方。
走着走着,脚边不知踢到了什么圆滚滚的东西,她低头看去。
一灰毛精怪见被人拦住,口中骂骂咧咧,叉着腰同她对上视线。
背上小包裹掉落而下。
“哟哟哟,我说是谁呢,原是小圭玉啊。”
圭玉挑眉,小,圭,玉?
她十分纳闷,这究竟是什么时候,她的辈分竟有这么小?一个个的不管是小精怪还是人都能这样唤她了。
她蹲下身,阴恻恻地看着它,手指推了推它掉落的行囊。
灰鼠连忙将东西往怀里扯,警惕地看着她,“干,干嘛?抢东西抢到你灰叔这里来了啊?”
怎会有如此不识眼色的玩意儿?圭玉十分佩服他的脸皮。
“喂,我说,小圭玉,你跑这里来做什么?这过几日便要祭祀了,难不成你也是犯了事被抓过来的?”
“哦?犯了什么事?”
“啧啧啧,我说你年纪小,见识也短浅!不像你灰叔我,什么都经历过。”
“这里关着的都是因为贪图龙脉而走火入魔的精怪,被那丧门星抓了个正着,幸好你灰叔我醒悟快,身形也小,这才有逃过一命的机会。”
“哎哟,那丧门星瞧着真是……白长了那副好面皮,怎的下手那样狠哦!我那三姑二弟便是被他关了起来,恐怕是跑不掉了。”
它的表情绘声绘色,说完还抖了抖,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丧门星?”圭玉低声重复着,试探他道,“你说的是……公子?”
“呸呸呸!”灰鼠瞪了她一眼,“你还真跟那些凡人喊他公子,你究竟还是不是我们一伙的了?”
“我真搞不懂了,凡人本就是砧板上鱼肉,却又能轻易得到那么多好东西,我们妖怪啃啃怎么了?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丧门星,怎的这么厉害,看得我啊,实在怕呼呼!”
话毕,他又叽里咕噜地重复着,“幸好我还没啃上,看来凡事吃上最热乎的一口也不是好事。”
他的目光游离,又落在圭玉手边食盒上,搓了搓爪子,说道,“小圭玉,你看你灰叔都跟你说了这么多了,你还没跟我说你这带的什么来孝敬我呢。”
圭玉斜觑它,屈指一弹,将它弹出三米远。
她冷幽幽地说道,“你还是快跑吧,小心又被人抓了个正着~”
灰鼠哎哟哎哟地叫唤着,待反应过来时,她已往更深处走了。
他连忙又挎上自己的小包裹,往外跑去。
只是未走几步,他又倏而停下,往她方才离开的方向看去。
那个方向……若他没记错的话,可是当真关着一个恶鬼啊…
﹉
越往深处走,这周边便越发寂静。
深重的墨色于狭小的牢房中涌动着,暗处惊现一个又一个阴冷的眸子,往她这边看来。
圭玉拿出那只龟甲,一路摇晃过去,其间叮当作响,刺人耳膜。
她观察了一路,实在不觉得这些个妖魔鬼怪像是需要吃东西的样子。
不过……方才那只小老鼠说的对。
这些精怪,同她平日里接触的大有不同,周身妖气不重,却阴冷诡异,确是都有入魔征兆。
若那祭祀上要审判的便是这些东西,那恐怕是有人想借祭祀之名,行驱魔之事。
行仪礼之人……是阿容。
想起今日见着的阿容模样,她不禁蹙眉,莫名觉得有些奇怪。
的确是阿容没错,她不可能认错的。
她一路走至尽头,龟甲却晃不出声响,像是铜币卡在了其中,她抛了抛,刚准备将其收好。
发尾处挂上的银铃却忽而颤动着作响。
她皱起眉,来不及管那些东西,只感受到一股极重极危险的气息。
旁的那些精怪跟这个比起来简直是萤火比之皓月。
若说祭祀要处理的,那一定就是面前这个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警惕看向前方。
乌发垂落一地,一对瞳孔被血染成猩红色,面容似被人用利刃划开数次,伤口深可见骨,已看不出原本模样。
银色链条穿透他的腕间连着胸上锁骨,竟滴落些浓稠的墨色血滴。
他盯着来人,若不是眼睫还略有颤动,实在不像是还有生息。
圭玉手指紧了紧,将食盒放在他的面前,她此行就是给他送饭来的。
只是来之前……没想到这些日子她要负责送行的,居然是这么个东西。
不是人,也不是妖。
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