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礼官到时,圭玉已在原处等了一刻钟,若不是茯苓几人拉着她,她必定无此耐心与这处的人周旋。
礼官姓林,长得十分文人做派,身上常服穿的庄重,发髻都梳得一丝不苟。
茯苓低头示意圭玉,可唤她林太祝,见人往这边走,便轻声与她交耳一一说道。
林太祝平日里随平川太守,司管此处祈福祭祀,官吏亨通之仪,为人十分板正,同司徒抚使平日里私交颇深,这才有闲情过来授她礼学。
圭玉听了个囫囵,并未往心里去,不知这些究竟与自己有何关系。
略略思索间,林太祝已走至她的面前,朝她行礼后说道,“受人之托,这几日,姑娘便跟着我一同去习得那上京的诸多事宜。”
圭玉皱眉,一句话未听进去,“我为何要学?是何人让你来的?”
林太祝却不言其他,于她面前落座,逐字逐句同她讲解起上京与平川风俗的不同之处。
待人习性如何,礼乐喜乐如何,贵人礼仪如何。
茯苓几人站于她的身侧,将她牢牢围住,好让她无法轻易离开。
圭玉听了不过一炷香,便彻底坐不住,不顾茯苓几人的阻拦,起身便要离开。
林太祝坐于原处,视线瞥过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姑娘如此坐不住,日后去了上京又当如何?”
圭玉满脸不在意,她又不是真的人,何故非要融入这些无甚意义的繁复礼节,便是去了上京也改变不了什么事。
林太祝似是瞧出了她的意图,皱了皱眉,继续说道,“这点东西都听不进去,又如何做得了那世子妃?”
圭玉惊疑抬眼,问道,“你什么意思?”
她与世子妃有何关系,谢朝辞喊她一句师父已算是他占了便宜,不然他就算喊一句老祖宗她也是受得起的。
这人究竟与世子有何关系。
林太祝却不肯再言,只沉默看着她。
圭玉走上前,拿走她手中的书卷,对上她的视线,说道,“谢廊无在哪里?我要见他。”
“公子近日都需得待在祠堂,替故人守灵,姑娘昨日已见到了他,可曾看出他是否想要见你?”
圭玉沉默片刻,昨日他那番态度,确是对她不管不顾的模样,也不知这守的究竟是谁的灵,当真那样重要吗?
但若是说她在此所经历的这些事都与他无关,她当然不信。
她与司徒,与林太祝均无瓜葛,会来此也不过是因为他而已。
圭玉心中烦乱,不欲与她继续争辩,不管如何,这些无聊的讲学她是不可能浪费时间在其中的。
林太祝却像是猜中了她的念头,拿出一个物件,放于她的面前。
圭玉垂目看去,是一只银铃,被红绳挂起,仔细看去,还能瞧见内部隐隐沾上的血迹。
是上次她扔出去打伤泱泱的那只,当时的确是没办法,若不及时阻止,不知他还会做出什么事。
她身上总共带着两颗银铃,一颗常年挂在尾指上,先前为了那颗雪莲,当给了重阳以作交换。
另一颗便是面前这个。
本以为这两个玩意儿没了便没了,没想到……
“公子叫我交与姑娘,只说,姑娘去留随意,府中再不会有人阻拦。”
圭玉茫然抬眼看她,阿容此次说话如此无情,可是也会怨她几次于那样危险的境地中选择了旁人?
这才会将物件返还给她,却始终不肯同她见面。
林太祝的话音刚落,茯苓几人果然退后,再不曾拦她。
圭玉将银铃收好,垂着脑袋坐回了原位,沮丧说道,“那我要听几日?总得有个期限之说吧。”
“三日。”林太祝重新翻开书,看着她的神色温和了些许,继续说道,“公子守灵亦需三日。”
言外之意就是,若她老老实实在这待上三日,自有见面可能。
三日后。
圭玉今日显然比之前两日要更坐不住些。
林太祝装作未曾看见,照例检查她的课业。
她所要教习的东西,并不注重于“仪”,更侧重于“礼”,像是在教一个稚儿如何了解万事万物。
重在同她讲故事,其目的……是要她对一处地方感兴趣。
即使未曾踏足,也要先一步让她留下印象。
或许公子,更希望她自愿在上京留下。
圭玉撑着脑袋,一直捱到日落,林太祝才终是肯放过她。
林太祝关上书,同她说道,“公子已遣人来接姑娘,可要休整片刻后再过去?”
圭玉摇了摇头,眸光闪亮,很是佩服自己这几天当真能坐得住。
她起身,对她行了个并不规整的礼,转身便走。
那只银铃又被她重新挂回了发尾,极其放肆地在人前晃来晃去。
林太祝看了好几眼,无奈笑笑,直至再看不见她的背影,才起身准备去向司徒信复命。
﹉
云娘站于一旁,神色复杂,她实在未曾想到,公子竟然当真听了司徒信的话,替她守了三日的灵。
谢廊无垂目,昏黄暖色烛光落于他的脸上,清减了不少眉眼脸的冷色。
影卫于一旁向他禀告起圭玉今日所为,一桩一件皆未落下。
话末则是说,她人已在来的路上。
谢廊无未言,给面前的长命灯添了些灯油,只是那些东西方一触到火烛,便染成了猩色,火舌席卷而上,在他的指尖停下,直至烧完才又退了回去。
放置在长命灯旁的便是另一只银铃,同灵牌一同被供奉着,长烛几次滴落蜡油烫上它,而它却始终未有变化,一切如初,连痕迹都未曾留下。
云娘从中瞧出着异样的感觉,叫她十分不安,思忖片刻后,沉声开口道,“公子打算如何处置这灯?”
回应她的却是银铃的响动,一声一声轻轻颤动着,她下意识回过头。
果然感觉到圭玉正在往这边来。
不,不对。
云娘额前冒出冷汗,周边鬼气更甚,上前几步,刚暴露于烛光下,却又被灼痛。
她如今也算鬼影,如何靠近得了?
但是,长命灯从来不该在公子手中被用作这种事,她不能当真看他走上歧路。
奈何不了那盏灯,她转而迅速朝圭玉那边过去。
面前阴风阵阵,圭玉停住脚步,发间银铃疯狂颤动,竟想从她的发间逃开。
“怨鬼……”圭玉呢喃,神色凝重几分,这地方怎么会有怨鬼。
屋内忽而传来烛灯摔落声,她忙推开门,往里走。
只是未走几步,面前惊现一个鬼影,缠上她的手臂,便想将她往外拖。
圭玉不可置信瞪大眼,怒道,“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小鬼?连你圭玉大人都敢得罪!”
那鬼影行动顿了顿,拖她的动作更用力了些。
圭玉正准备与她动手,好歹也是个鬼仙出身,总不能真被一个怨鬼缠上,却见不远处跌跌撞撞过来一个身影。
她抬眼望去,未曾想到竟是泱泱,只是不知为何,他捂着半边脸,手背被严重灼伤,面上皮肉融化了一片,往下滴着灯油。
往日里漂亮的脸此刻狰狞可怖。
圭玉愣在原地,对上他的视线,却看到一对竖瞳,隐隐绰绰变动着。
云娘见此情况,丢下圭玉,便往里飘去。
“泱泱?”
泱泱慌乱地看了她一眼,想往暗处藏藏,却实在无处可藏。
他本想借机从谢廊无那里拿回那只白玉簪,谁知那烛火忽而席卷而上,如何也扑灭不掉,将他烧成这副模样……
他咬了咬唇,见圭玉朝这边里来,赶忙手指掐了个诀,消失在了原地。
圭玉也顾不上去寻他了,知晓必定是阿容那边出了事。
待她赶到时,果真见着谢廊无躺在灵堂前,而那滴落的烛液已浸透他的衣襟,源源不断朝他这边裹来。
“阿容!”
圭玉朝他跑去,却在快要抓住他时,似是踏入一道火舌之中,转而瞬间将她吞尽。
恍惚间,她似乎见到有人睁开了眼,眸中寒霜覆雪。
正一瞬不瞬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