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玉带着龟甲回到冥界,却见附近游荡的小鬼少了许多,本就阴森森暗无天日的地方,这样瞧起来更是诡异难看不忍直视。
她随手抓住路边一只,那小鬼转过身打量她几眼后,发起抖来,“大,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忘川转悠?我可是遵纪守序的好鬼,莫要将我抛到弱水中洗涮……”
圭玉挑眉,恐怕这抓得是个胆小鬼,“往日忘川不都挤满了排队要往生的鬼?今日怎的看着如此荒凉?”
那胆小鬼连忙应道,“大人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有人在弱水附近瞧见了些怪事,闹得十分大,这些日子许多鬼差在这附近巡逻,都不准鬼怪们靠近这里了。”
“怪事?”圭玉放开了那只鬼,他这番模样,就算她想问出什么也不可能。
她刚往忘川走近几步,手中龟甲便隐隐发烫。
圭玉蹙眉,将其握紧,离那忘川水远了些,准备先回到住处去,免得再生事端。
回到家中,圭玉随手一抛,那龟甲就正正当当地扔于桌上。
上头纹路驳杂,刻痕颇深,阴气极重,倒是挺适合扔在这地府中。
她看着这块东西,微微思忖,倒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一些往事。
想起了从伊始起,她究竟为何要修仙。
自离开无妄后,圭玉便一股脑扎窝在某处修炼,她的怨气颇重,妖力乱冲难以控制,旁的精怪不敢靠近。
分明公子他们抛下了她,她却像走火入魔了一样,非要去修那劳什子仙。
她偏要知道,是否像她这样的精怪与那神仙,当真差别如此大?
那段岁月实是没什么可忆起的,妖鬼修仙较之凡人难上万千倍,无异于与天道作对。
而她非要为之,那必是重重阻碍,久久不能得。
只是……修仙越久,她便惊恐地发觉,有关公子与扶璃她们的记忆,愈发模糊起来。
圭玉心中惊惶,只能时不时停止修行,努力回想起那些细枝末节的事。
只是如此终归不是办法,到最后,她甚至要忘却公子究竟是何模样了。
那些爱欲与恨欲如指尖流沙一般流失得太快,心中徒留执念无法疏解。
圭玉狼狈而从久居之地离开,许久未曾晒过的太阳,几近要强行脱去她阴潮的表皮。
她咬了咬牙,往空旷的地方跑,雷劫却应约而下,将她浑身骨头碾成湮粉。
圭玉心想,这妖鬼身份当真是上不了台面,分明修仙才过半,这雷罚却已找上了她,想叫她魂飞湮灭承受代价。
她于烈日加之雷劫下,无力晒在荒原上,硬生生躺了两月之久,才稍恢复些意识。
意识回魂那日,许多精怪围在不远处怯生生盯着她,圭玉明白,他们是在瞧她死了没有。
若当真死了,便是最好的精进修为的养料。
她拉扯着嘴角还能笑出声,挥了挥手赶走了他们,爬起身,一点点往回走。
雷劫过后,有关他的那些记忆愈发浅淡。
圭玉一边修炼,一边将那些不能忘也不该忘的东西通通刻于龟甲之上。
龟甲上刻痕愈发驳杂,愈发深刻,而她脑海中的那些记忆却愈发远去,渐行渐远,叫她心中怨悔皆散空,只留下无物。
圭玉终归是在那处再待不下去,随着夜间萤火一步步往外出走。
走了许久许久,直至来到一处乱葬岗,她靠着一处坟头坐下,却见那墓碑上刻的字,实是熟悉。
她仔细看去,认清了上头写着的碑文,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吾妻圭玉]
圭玉笑了笑,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巧的事,她所行一路,竟真找到了归途?
她便就这样于乱葬岗住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修行倒是未曾懈怠,却在某日,圭玉倏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她似乎漏了一块很重要的龟甲未曾带过来。
只是……究竟为何重要,她已记不太清了。
她养了不少精怪,一个个嘴甜得很,喊她圭玉大人喊得很是叫她开心,一时半会便也不想离开这处。
这回去寻它的念头只起了片刻后,便又被她搁置下去了。
之后,再未曾忆起过。
﹉
圭玉看着桌上龟甲,沉默许久,自然猜到了是谁在这其中搅浑水。
果不其然,未过多久,阿七便出现在一旁,将龟甲抱在怀里,可怜兮兮地盯着她。
“圭玉大人……”
圭玉清浅视线扫过她,说道,“我于龟甲上录刻往事时,未曾察觉到你的出现。”
阿七眼眶泛红,努力与她解释。
她自圭玉离开无妄便已跟在她身边,只是太过虚弱,无法凝成实体。
直至最后,又随着那块龟甲被她一同抛在了过去。
她既怨恨,又难过,待好不容易能行动后,连忙去找寻她的踪迹。
却听旁的精怪说,圭玉大人已修成了仙,往事再也束缚不住她了。
阿七满心悲戚戚,只觉得圭玉将她同着公子一同抛弃了去。
听到她从前跟着自己那样久,圭玉蹙眉,“那样早?”
自己的那些怨憎当真如此叫人放不下?生出了这样的怨灵都未曾察觉出。
圭玉只觉得异样,终是未曾探究更深处。
阿七满目期待地看着她,期艾说道,“而我如今已然看清,圭玉大人执着修仙,定是要去找寻公子的踪迹。”
“……”圭玉讽刺地勾了勾唇,却未曾辩驳。
她那样不顾一切地修成仙,想的难道不就是如此么?而今还有什么可不承认的。
她垂眸,无奈说道,“你执念如此,可还记得,公子从前究竟是何模样?”
阿七愣住了神,眼中慌乱起来。
任凭她如何想,竟也想不起,公子究竟长什么样子。
她只知道要跟着圭玉,她是由爱恨而生的怨灵。如今却也记不得那人的模样了。
圭玉了然,而今见她模样,心中却难得平静,或许公子从一开始便从未想过叫她记住他。
他未曾告知他的名讳,而今连相貌也记不得。
那死死抓着不放,又有何意义。
修仙这一路,强行要她忘去了那些事,或许也是另一种赎罪己身的法子。
更何况……于他心中,自己与旁的物件并无两样,恐怕早已忘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