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是天上明月，圭玉是于地上仰望的众生之一。
初始，公子带着扶璃、扶萦与她，一同走过许多地方。
圭玉其实并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只隐隐听扶璃说，公子走过许多地方，一路修补地脉天机，很是辛苦。
她不懂地脉天机，只知道他不提让她离开之事，她便紧紧跟着。
公子要她修行，她便努力修行。
往日修行多年都未曾得个人形，随着公子却不过短短几载，她便已能熟练化形了。
只是化形时，仍有些惴惴不安，生怕皮相不如人意，若变得丑了，岂不是没脸再继续跟着他们了？
化形那日，扶璃捏着她的脸，不可置信地惊呼，“怎的看着年纪这样小？小圭玉，我给你做的那些衣裳看来是白做了。”
圭玉歪了歪头，看向自己身上大了一圈的衣裙，随手扯了扯，肩头便掉落下一块。
“……”扶璃红了脸，轻咳一声很是不好意思，嘟囔起来，“还以为妖怪都明艳丰满些呢……”
圭玉看着铜镜中的那张脸，乌发白肤，精巧却不够生动，瞧着确实……怪怪的。
若要说为何怪，就是不如他们那样仙气飘飘，看着阴气颇重了些，也不够稳重。
与她喜欢的公子那样的长相实是差了远。
她窝在房间里许久，连着几日不肯见人。
直至公子找了过来，见她这副模样，温声道，“这些日子可是有心事？”
圭玉乖乖站直，耷拉着脑袋摇了摇头，“没有。”
“不喜欢这张脸？”轻易猜出她的心事，公子沉吟片刻，目光扫过这张脸，却不知她为何如此抵触，“世间秘法万千，你若不喜欢便换了即可，总归只是一张见人的脸面，不必太过因此忧心。”
圭玉抬眼看着他，若说她想要何种脸，定是想要他这一张。
她又固执在意，这张面皮还是长在他脸上才最好，旁的人拿去她肯定是不乐意看。
公子看她的视线自然未有任何抵触的神色，只是……
圭玉认真盯着他，时而却又觉得，其实他并未将任何人看在眼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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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后些日子，常陪在圭玉身边的便只剩扶璃。
她多次问起公子的行踪，却未得到过确定的说辞，扶璃只说公子与扶萦有旁的事要做，这山间龙脉天机，无需她们二人跟着。
圭玉却觉着大部分原因是与自己相关。
她毕竟只是精怪，怎能轻易靠近龙脉深处的天机？
扶璃怕她乱想，只说道，“公子所言修行识字不可懈怠，他每月初七便会回来考察你的课业。”
初七那日便成了她最期待的日子。
只是人心难被满足，圭玉这样的精怪亦然，她时常会想，她与公子如此云泥，是否就因为她是妖的缘故？
扶璃握住她的手，只重复教导她，“圭玉，莫行险路，公子不会愿意看你如此，你只需好好修行，往后定有机会与公子一道的。”
这样的日子也不过百年。
经公子施令，扶璃也回去了无妄山，徒留圭玉一人在人间。
扶璃离开时，圭玉满目惊惶地抓住她，问道，“为何留我一人在此？”
扶璃面色苍白些许，无奈地摇了摇头，安抚她道，“圭玉……莫要忧心，公子要我回去那我便得回去，你只需好好修行，莫要想太多。”
“为何左言右语全是这修行的事？”圭玉听的太多，耳朵都要起茧，她愤恨道，“公子说初七便会来找我，已有许久未曾来过。”
扶璃微启唇，欲言又止，终是未曾再说什么，将她一人丢在原地离开了。
圭玉急等一个答案，一人独行千里终至无妄山，却被仙山仙气灼伤，始终未能踏上一步。
冬去春来，山上一年便是人间几十载。
圭玉透过浓重雾气看向远处人间烟火，才隐隐知晓现下是何时候。
她方才往外走出一步，便被仙气灼痛，皮肉焦热，裂开一道口子。
她赶紧退后两步。
恍惚间手腕被人抓住，她下意识挣扎片刻后，抬眼看向身后人，却忍不住红了眼。
公子似是从未变过，看向她的眼神也依旧冷清温和，与看向旁的任何人并无不同。
手上伤口传来丝丝清凉感，圭玉安静看他替她上了药后，放开了她的手。
“为何不言？”
圭玉抿了抿唇，偏过头，心中酸涩如同潮汐几近将她淹没，“我不想说。”
公子神色平淡，默了默，与她说道，“随我来。”
圭玉一路死死盯着他，心中恶意万千，如此时候却是更加认识清自己是何玩意儿。
她是妖鬼，本来就是这种东西，有这种想法也正常。
她想强行束缚住他，将他留在身边，有何不可？
反正她就是这样的精怪。
公子一路未言其他，圭玉也不说话，只沉默地跟着他。
与他一同行至一处地方，脚踝间突现一层透骨凉意，她低下头，见着青翠色小蛇尾巴卷着她。
它抬起眼，一刻不刻地盯着她，朝她吐了吐蛇信。
圭玉歪了歪头，迟疑片刻后说道，“霜绫大人？”
“我曾予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公子温声开口，看着她说道，“为人亦或是继而为妖，她选择了后者，我便将她安置在了这里，而今修行总算有这些意识，便带你过来看看。”
圭玉的手指一僵，霜绫已爬上了她的手上，咬了她一口。
只是小蛇实在幼弱，这般动作说是咬她，更像是拿她磨牙口。
“公子带我来此，意欲何为？”
“你依旧不高兴？”他稍蹙眉，竟是难得不解。
圭玉笑了笑，摸了摸那小蛇的尾巴尖，“再见霜绫大人我自然高兴。”
公子的视线落于她的指尖，轻叹息，“往后不要来无妄了，你可带着她离开这里，我与你身上下了一道印，可保你往后安宁。”
圭玉冷眼看他，一字一句质问道，“为何？”
“你带我看这些，无非是想与我说，我与其他精怪并无不同，于你而言更是众生凡尘细微，从未被你看到过眼里，可是如此？”
“圭玉。”公子蹙眉，却并未开口解释。
圭玉眼中讽意更重，他不予解释便是同意了她的话，虽说本就是事实，可如此叫她如何能接受？
她软下语气，伸手拉上了他的手，“若我，若我努力修行，可否能修成了与你一同走……”
公子并未挣脱开她，只是指尖温度太冷。
圭玉眼底通红，死死盯着他，手指微曲，便要去抓他。
扶璃倏地出现，拦在他的面前，怒道，“圭玉！我可与你说过无数次，莫行险路！”
圭玉悲凉抬目，眼中竟是山川苍茫，不曾再见无妄。
她与旁的精怪生灵并无不同，或许他也与其他的人并无不同，看她不过奇货可居，单纯有趣，便愿意逗弄玩玩。
而今，总算露出真意。
无妄山与他，都拒绝了她。